“付君,真是出乎意料得敏銳呢。”
半晌,美島惠流才輕輕地笑起來,這次的笑容不似以往和煦,反倒帶了些掩不住的苦味。他反身又走回了煤氣灶旁,用勺子攪動起沙鍋裡的米粥,語氣不急不緩的,卻透著股說不清的意味,彷彿也有些什麼正攪拌在其中:“神使大人很懂得隱藏自己。他經常會跟著我去學校,但即使是藍老師,也並不是總能發現他的蹤跡。”
“藍嶽亮?”付厲道。
這個男人他認識,一週前他找來這個補習機構報名,就是那個男人給做的能力評估。與華非這種一看就沒什麼真本事的弱雞不同,那個男人身上的氣既純又穩,顯是極有能力的。
“嗯,對的,就是藍嶽亮老師。”美島惠流應道,“他抓到過神使大人幾次,也警告過讓他不要再出現……但神使大人不聽他的。他總是盯在我的後面,永遠都是這樣。”
“神使,是什麼?”付厲發問,背部倚著門框,“他是你的……式神?”
“式神?不,並不是。”美島惠流回頭看他,雙手反撐在灶臺的邊沿,“他……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神使大人應該算是我的債主吧,一個時刻糾纏著我,提醒我記得償還的討厭鬼。至於神使大人本身,則是行逢神……付君你知道這種妖怪嗎?也有叫風神、煞神、神使的,相傳起源於中國,現在倒是日本那邊比較多,是一種誕生於山川湖海之中,會給人帶來疾病的妖怪。有人認為他們其實是惡靈所化,不過要我說的話,我更情願將他們歸入自然靈那一類,就像是自然的呼吸一般的存在,只是沒那麼清新罷了。”
美島惠流說這話時,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眼神卻是有些落寞的。付厲盯著他看了片刻,開口道:“不吉。”
“嗯嗯,說的是呢,會帶來疾病的妖怪,怎麼想都是不太吉利。”美島惠流偏過頭,看沙鍋嘟嘟地騰起霧氣,語氣忽而低落下去,“我的玄祖父,多半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付厲不解地看著他,漸漸直起了身子,“他是壞人?”
“付君指的是誰呢?如果是神使大人的話,那可不算。神使大人只是稍微有些任性罷了,還有些小心眼。但如果是指我的玄祖父的話……那應該就是了。”
美島惠流停頓片刻,忽而往旁邊走去:“付君餓了嗎?我給付君做個飯團吧。還是先前那種的可以嗎?”
“你的玄祖父,做什麼了?”付厲問道。
美島惠流的動作頓住了。電飯煲的蓋子被掀開一半,米飯淡淡的香氣竄出來,他舀出一勺,開始往裡面混白芝麻,倒壽司醋,好一會兒,才道:“他做了不該做的事。得罪了很多妖怪,也令旁人不恥。”
付厲無聲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其實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了,約莫就是一些背叛朋友,以謀私利的事吧。家裡人從來不提這個,神使大人也不說清楚……”
付厲:“神使大人?”
“就是那個行逢神。”美島的手腕輕輕動著,感受著米飯柔軟的觸感,“他曾是我玄祖父的朋友,是被背叛的那個,也是受傷最深的那個。他被人封印過,後來不知怎麼逃了出來,又不知怎麼跑到了我的家裡——我的家族現在已經很衰敗了,家裡沒什麼有天賦的人,更沒人修煉,他在我家竄來竄去,也沒人能看到他……除了我。”
他回頭看著付厲,手中已然多出一個三角形的飯團:“大約是在我剛開始記事的時候吧,我的眼裡就已經有他的影子了。沒多久,他也發現了這點,於是我就像個倒黴蛋一樣被纏上了——嗨,付君,給你飯團。”
付厲遲疑地接過飯團,又問道:“不對付他?”
“怎麼對付?驅逐他嗎?抹殺他嗎?算了吧,本來就是我們家欠他的,不是嗎?而且我也……”美島說著說著,忽然停了下來,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偏頭笑了下,放下手裡的東西,跟著便轉身走向了門口。
在付厲的身旁停下腳步,他輕輕嘆了口氣:“欠別人的東西,總是要有人來還的。只是沒想到會牽連到華老師……神使大人那邊我會去溝通的,還請付君你不要做多餘的事,好嗎?”
付厲看了他片刻,緩緩點頭。美島惠流點了點頭,唇角一揚,又端出一抹笑意,這次笑得卻是和課上一樣,極為好看的了。
只可惜,付厲和華非不一樣,沒有欣賞美的閑心。他自顧自地轉身,伸手開啟了廚房的門,只向外看了一眼,眉頭忽然擰了起來。
廚房的隔壁就是臥室,臥室的角落就是華非躺著的木板床。此刻上面正繚繞著一層淡淡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