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半妖,作為一個在萬物學院受過正經教育,且學習成績優異的半妖,華非素來自認膽子不小。
他見過無數吃人的異形怪物——從各式各樣的課件ppt裡;也直面過形形色色的恐怖鬼靈——其中大多數是透過“鬼滴打車”、“鬼市淘寶”還有“閑鬼”這一類的app認識的,另小部分是他們學校僱的校工阿姨,長得還都挺漂亮,與他們說話時嘴巴放甜一點,打飯還能多加一勺湯。
他曾經近距離觀察過兇獸狍鴞的牙齒——還趁著校博物館的管理人員不注意偷偷拍了張照;也曾拿著小刀勇敢地戳向張著血盆大口的喪屍——順帶一提,那次解刨僵屍的實驗課華非拿了不及格,因為他把實驗用具給戳了個對穿。
不管怎樣,華非對自己的膽子一向是很自信的。盡管他的實戰能力曾被老師不客氣地批為“給我人類丈母孃一根棍,她都能打三個你”,盡管他的實踐經驗可憐到連一張對折過的a4紙都寫不滿,但這並不妨礙他始終保持著那種,蜜汁自信。
這或許也正是他此刻還能以一種較為鎮定的姿態繼續躺在床上的原因。
之所以說是“較為”,是因為他那所謂的鎮定還尚未能發揮得完全。他的心跳仍有些快,呼吸也有些重,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就像一隻受驚的鹿——下一秒就要被車撞死的那種。
說實話,這並不是一個小說男主角該有的出場方式,哪怕這並不是一本正經的小說。
但考慮到他的處境,這也是不難理解的。
換誰能淡定呢,當你突然發現自己床下藏著個人的時候——更何況那個藏著的,還不一定是人。
看看時間,還不到半夜十二點,年輕的混血半妖卻已在夢中走過一回。就是在約莫五分鐘前,華非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眼睛還沒睜開先去拿手機,摸了半天沒摸到,幹脆就著這個馬拉之死一般的姿勢又垂頭睡了過去。
說是睡,意識中卻仍有一部分是醒著的,飄飄忽忽地浮在腦門上方,努力想要掰開雙眼的眼皮,卻怎麼也做不到,最後反倒像是陷入沼澤的車子一般,被強拖著,一併朝著睡眠裡陷去。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鑽進了華非的耳朵裡。
不重不輕、很是利落的一下敲擊聲——就來自他的床底。
雙眼驀地睜開,殘存的意識乘勢從沼澤中一躍而起,根上連帶出大片的震驚,重重地撞在腦門上,華非瞪大眼睛,感到自己的心髒重重一跳。
黑暗是安靜的。他側耳細聽,再沒聽到什麼聲音。震驚逐漸轉化為完全的清醒,華非也慢慢放下心來,估摸自己應該只是做了個夢,結果被半睡半醒的大腦一不小心搞混了——合情合理,符合常識,他都快被自己說服了。
如果不是床底又傳來了“咚”的一聲。
這回真的是很明顯了。華非甚至還感到身下的床輕輕震了一下。
他的床底下有個人。那個人正在敲床板。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華非在心裡罵了句“臥草”。
所以他現在應該做什麼?
開燈?喊人?找東西防身?
沒啥本事的半妖愣了一會兒,再次伸手朝床頭櫃上摸去。這次他運氣好,拿到手機了。他像是怕驚動什麼似地緩緩收回手,手指在螢幕上緩緩劃過,驀地開啟了手電筒,與此同時,他大叫一聲,飛快地垂下頭去,打著手電朝床底下看,臉孔半隱在強光旁邊的陰暗裡,反倒像是嚇人的那個。
“誰啊,出來!不出來我不客氣了啊!”他邊嚇唬著邊晃著手機照來照去,卻只見床下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華非有些困惑,又暗暗鬆了口氣。不管怎樣,沒事就最好。
他身子向上一抬,人又坐回了床上;然而一個手滑,卻把手機給掉了下去。華非無奈,只好再彎下身去摸,摸了半天沒摸到,估計是掉到裡面去了,便整個人都下了床,將身子探進床底去撿。又過片刻,他手機沒找到,人卻愣住了。
他看到遠處有光。
很真實,又很縹緲的光,小小的一團,白而耀眼,正浮在遠處的黑暗裡,不住搖晃。
別問他那個“遠處”大概有多遠,他也說不清楚——反正肯定已經超過了他那張彈簧小床的寬度就對了。
華非只覺得那光給人的感覺十分熟悉,但具體是哪兒熟悉又說不上來,只一個隱隱約約的印象,在腦海中那麼若有似無地漂浮著,抓不著也說不清,但確實是存在著的。
華非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他往後瞧了眼,連手機也不要了,徑自往裡爬去。
通往那抹光的路程,比自己猜測得還要長。華非覺得自己明明已經爬了很久,那點光卻依舊是遠遠地懸著。華非觀察著它搖晃的幅度,覺得挺有趣。他停下歇了會兒,正準備繼續往前爬,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怒吼:“蠢貨!給我回來!”
華非:“……?!”
那聲音好兇。華非皺起了眉,又見那光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似是被後麵人驚動,他心中頓時急了,也顧不得後麵人在喊些什麼,加快速度就向前爬了過去。於是那人的聲音變得更兇了:“該死的,不想出事就停下!再不停下我動手了!”
華非聽到這句威脅,反而爬得更快了。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是那人追過來了。華非逃跑似地爬出兩步,忽又覺得不對。自己不是正在床底下嗎?床底下的人怎麼能跑呢?
……等等,他是在自己家裡,沒錯吧?為什麼他的家裡會突然多出來一個陌生的男人?
華非的腦袋暈了。他一時覺得忘記了什麼,一時又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忘記的、抓住的,俱攪在一起,最終合作一團漿糊,在腦袋裡沉甸甸地晃著。
就在這時,他的手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