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豐兒被抓走了,當了大頭兵,連一封信都沒能寄回家。周老太又開始在灶臺前哭,哭的不記得開火,哭的眼睛都要瞎了。也不知最後怎麼挺了過來。
她這小屋子建的不算太偏,時常有像宋卻這樣南來北往的人路過歇腳。明明自家也窮困潦倒,但碰見這些旅人時,周老太總是盡力照拂著他們,心裡想著她今日好好對待了別人的子女,希望有一天,也能有人好好地對待豐兒。看見年紀小的男孩,她便想豐兒小時候也是這般可愛,看見二三十歲的男人,她便忍不住想豐兒到了這個年紀會不會也是這般模樣。
這個老舊的灶臺幾乎見證了一切。
宋卻將這一盆剩下的拌薺菜就著饅頭吃完,口齒裡還殘留著野菜的清香,心頭卻滿是苦澀。周老太數十年的情感一下充盈在他心間,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消散去的。
他緩了一口氣,走進周老太的房間,看見這老婦人臉上皺紋橫生,眼角淚痕未幹,眉頭還緊緊地鎖在一塊兒,心裡感嘆一番世事無常,伸出手,在她眉間輕輕一點,送了她一個漫長的夢。
豐兒早已投胎轉世,宋卻無魂可喚,自然不能真把豐兒叫來與她道別,只好為她造一個夢,為她的等待開啟一個新的篇章。
隨著那個夢境的變化,周老太的眉頭逐漸散開,嘴角甚至還帶出一點微笑來,只有眼淚是不曾停止的,一滴一滴地往外流,沾濕了一片。
夢裡的豐兒又變成了小時的模樣,在她腳邊轉來轉去,好像伸手想要她抱,一會兒又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周老太站了起來去追豐兒,可她跑的慢,只能看著他越跑越遠,伸出手卻抓不住豐兒的衣角,眼見著他的背影從她眼前消失,一恍神,大了好幾歲的豐兒又重新出現在她面前。
少年豐兒手上拿著書卷,身後揹著一筐柴,剛從山上撿柴回來,因著腦子笨,就想著連撿柴的功夫都不可浪費,要全拿來讀書。見到周老太,豐兒笑的咧開了嘴,道:“娘,我把柴撿回來了。”
周老太的淚便沒停過,她伸出手去摸豐兒的臉,道:“豐兒最乖了。”
豐兒朝她笑,然後又化為虛無。
一轉身,周老太便看見了臨去參軍前的豐兒,那是她和豐兒見的最後一面。豐兒個頭大,但人生的憨直,其實很膽小。聽說軍營裡死人多,豐兒哭著抱著周老太說不想去從軍。但這從來就不是周老太能夠決定的事情,母子倆抱頭痛哭。眼見著豐兒又要消失,周老太大聲喊道:“豐兒!豐兒你別走!求求你了,再和娘說會兒話吧!”
懷裡的豐兒一抬頭,卻又老上了好幾歲。周老太被這陌生的一張臉嚇了一跳,爾後又反應過來,這是她無從得見的豐兒,現在竟是在夢裡看到了,想到這裡,她更是悲從心中來。
這個陌生的豐兒眼神清亮,不似她的豐兒那麼憨直,周老太有些不知怎麼面對。但她想起那些鄉野傳說,也有那等混沌不知事的人,死了之後變成孤魂,反倒神志清明,七竅具通。想來她的豐兒也是這樣,便是成了鬼,那也是個伶俐鬼,不用擔心他在陰間被人欺負。
豐兒開口道:“娘,我很想你,可我走的太急,鬼差急著讓我去投胎,不能親自來給您託夢,只能讓別人替我帶這個夢給您。您看見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投胎啦。”
周老太急了:“你投胎了?可知投的是什麼胎?是好胎嗎?”
豐兒道:“閻王爺說我秉性純良,這輩子又受了苦,下輩子自有錦繡榮華路。”
周老太聽了破涕為笑:“娘就知道我兒會有好日子過的,你且安心地去,不用管為娘。知道你能好好的過,為娘就放心了。”
豐兒突然嚴肅了一張臉,道:“娘,你可千萬別想著心願已了就要輕生,我們這一世的母子緣分雖斷,投胎後卻還有一段緣分,你可千萬等著我。”
周老太被說中心事本是又驚又慌,聽了下半句又有些不敢置信,瞬間眉開眼笑,連聲應是。
周老太笑著從夢中醒來,出來以後發現這四處漏風的屋子煥然一新,家裡的米、水和柴都堆的滿滿的,對夢裡豐兒的話更有期待了。
窗外的宋卻放下心來,往山下走,走到山腳時,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文文弱弱的讀書人模樣,正往山上走。
兩人擦肩而過,宋卻突然回頭,看著少年郎的背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