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覺到淚水從眼睛裡湧出來,但它們不想真正的眼淚那樣滾燙,它們感覺涼涼的,像湖水裡流出的小股細流。
“我會交的。”她說,“我只是想知道,西萊絲特為什麼說我的聰明沒有根基?那是什麼意思?”
“或許……她覺得你不可靠,但沒人要求你必須可靠。”
“是啊,沒人要求。”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把截斷的沉石和其他材料放在一起。
伊迪絲將沉石和阿爾戈·派瑞提的其他罪證留在了魔法法律執行司,任他們做進一步調查。反正派瑞提已經被投入獄,她原以為她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會有很大的成就感,內心會膨脹自豪、如釋重負,讓爸爸看到她是一個好女兒,後來她才發現不是的,攝魂怪不能作為派瑞提的最終歸宿,他得去死,他得痛苦的死去,那必須比鑽心咒還疼,比剜開所有血肉還疼,他害她一無所有,萬箭穿心根本不為過,伊迪絲停在大廳數著自己的呼吸,過激的憤怒做不了任何事情,她告訴自己,不要變成一個暴力懊喪的人,假如她親手殺死了那個人,情況也不會變好。
她準備從壁爐出去的時候有記者挽留她,想要採訪,伊迪絲感到緊張,或許父親年輕時也曾做過一樣的事?在魔法部大廳的角落希望給人作採訪。而她從來沒有做好過這個準備,即使她的確喜歡和人說話,她能在短時間內做到有所保留的溝通,重要的是,她再也不需要把頭發染成棗紅色,裝作另外一個人的樣子面對所有人,她可以說自己的話,所有成就都屬於她自己,所有話語從她內心發出。
“我想我還不能接受採訪。”
“我理解您,夏瑞恩小姐,但我想我們也需要一些積極的訊息,我們不是想要窺探您隱私或者將您置於險境的人,我們支援鳳凰社。”
“有人派你們來的嗎?我是說——”
“沒有,您可以完全放心,鳳凰社的社員也不知道。”
“好吧,我想我確實可以……接受你們的採訪。”
那個女士就在白廳花園問完了她的所有問題,伊迪絲覺得回答那些更令她難以斟酌,但實際上並沒有耗費多長時間,說完那些話之後讓她覺得一身輕松,彷彿她獲得過的所有傷疤都舒展開了,年輕的記者女士非常和善,她沒有鼓勵也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聽她說下去,就好像她在一個距離她很遠的地方說話,就好像我的聲音來自另一個世界,那是個很愉快的下午,最後那個女士和她道別,她們從長椅上站起來離開。
那一天沒有工作,她去大學裡面上課,給自己施忽略咒,避免有人注意到她,她把自己的東西都從宿舍裡搬出來了,就這麼輾轉反側,最後還是隻能和哥哥住在一起,那盒錄影帶,大概還在電視機裡,每天晚上放映一遍,她知道室友們不會喜歡“迪茜”,把她當作灰姑娘,然後看了一場灰姑娘和白馬王子的成人電影,知道了她這一段不堪的、有始無終的、充滿性意味的情史,更是恨不得笑掉大牙了。
前一週宿舍裡那個裡昂來的女生奎琳嘲笑了她的口音,有一天她汙衊了她,她當著其他很多女生的面說伊迪絲·克裡斯蒂安娜·夏瑞恩為了錢和奎琳的前男友萊納斯·納撒尼爾“裡諾”上床,她說伊迪絲偷了裡諾曾經送給她的項鏈,讓她要麼馬上還錢,要麼她就去校長那裡告發她,還要告訴所有人她房間裡的錄影帶的事。伊迪絲明白,這種時候她不能一笑了之,她狠狠地甩給奎琳一個耳光,然後用馬略卡的方言破口大罵。所有人都嚇傻了,奎琳捂著她流血的鼻子說不出話來,但真正恐懼的人只有她。在她心裡,恐懼從來都站不住腳。火山,甚至是地表下面她想象的熾熱熔岩。恐怖會變成一些整齊有序的句子或者和諧的影像,安置在她的腦子裡,它會變成一塊黑色的鋪路石,就像學校街道上的石頭。她承受不了那些,想把自己從世界上抹掉,還奢望她的白馬王子來拯救她,用他動人心魄的灰色眼睛溫暖她,這怎麼可能呢?生活本就不是童話故事,難道不是嗎?
那天晚上,她被這種恐懼折磨得渾身難受,幻想到手指上全是裂口,她曾經所有的決斷自如都消失不見,伊迪絲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跟她玩的一個遊戲:母親用一支筆在左手的五個手指上畫上眼睛和嘴,然後媽媽動著這些手指,讓這些手指相互交談,就好像它們是五個小人一樣。那是一個非常好玩的遊戲,她想起這件事,不禁熱淚盈眶。但在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感覺到母親的手進入到了她的手上,覺得自己的每個手指都變成了小人,很小很小,但都很完整,這些小人在笑,在唱歌。她害怕起來,她該怎麼辦呢?到底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呢?有什麼人可以幫到她嗎?她想了一會兒,不幸的是,一個人也沒有。
伊迪絲走到奎琳和其他女孩的房間,她們都在那裡,背對著她交談或是在寫論文,她的手上拿著魔杖,她知道那個咒語,上學的時候弗利維教授提起過很多遍,抹去記憶,抹去所有的記憶,讓她們的時空音像消失在大腦的某個角落,即使用思緒的釣魚線也無法勾回,她該怎麼控制這個咒語的強度呢?她在細細思索,手指突然又開始跳動,記憶裡面媽媽對她笑,媽媽的手指也在唱歌,也在歡笑,一刻也不停,可是那個媽媽已經不記得她了,就因為一個藏在信封裡的強大的遺忘咒。她看到奎琳,奎琳臉上笑眯眯的,她在講自己假期和她的姐妹們去滑雪的事,伊迪絲突然發現她自己不想那樣做,她知道自己很強大,可能會無法控制,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失誤讓奎琳和其他姑娘忘記所有的一切,她們本都是聰明伶俐的女子,遺忘咒可能嚴重損害她們記憶力,讓她們從優秀的人變成呆蠢的人。她被媽媽遺棄了,然而她的一舉一動還可能讓別人被遺棄或是遺棄他們自己所有的東西,她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她做不出來那樣的事。
“夏利sheri,夏瑞恩sherian的簡寫形式),你傻站在那兒幹嘛呢?”
“沒幹什麼特別的。”
然後奎琳站了起來,她向她道歉,說她的項鏈找到了,她們不應該拿那件事取笑她、侮辱她。伊迪絲不想原諒奎琳,但還是對奎琳說明她的道歉很誠懇。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可她不想要愛了,那什麼也不是。那天她搬走了,搬回了她和阿賽亞在赫斯特的房子。
秋日照在玻璃上,房間透進奇怪的光線。書架上一排排書脊使四壁昏暗,她誤以為那些書架是浮雕牆飾。她只認得兩本書,一本是黑色書脊有些磨損的《聖經》,另一本是贊美詩集,據說適合給失心瘋的人讀,那本書是粉紅色的。她當時以為所有印刷的文字都是真的。她把那本《聖經》取下來,“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見神的國。”她在心裡默唸。
“你可沒你想象的那麼聰明。”
她沒有回頭,還在看著書,“你不回去上課嗎?”
“霍格莫德日,現在我們能出去玩的機會很少,但是溜出來並不難。”雷古勒斯在她後面的椅子坐下。
“放心,我不會賣了你的,試考得怎麼樣?”
“還行。”
“就只是還行?”她笑了笑。
雷古勒斯不耐煩地說:“你的自尊心又岌岌可危了。”
伊迪絲聳了聳肩,她的自尊心一直是個問題。她知道智力水平往好裡說不分善惡,但每當她遇到什麼壞事,她就想她有多聰明來安慰自己。小時候交不到朋友時,她就幻想她比她的所有老師都要聰明,比所有在這個學校上過學的其他學生都要聰明,是藏在普通人裡的天才。這讓她覺得自己像個間諜。
“你是怎麼查出來的?”他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