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西萊絲特來看他們的時候在伊迪絲的寫字臺上發現了伊森的戒指——斷成了兩半,銀子變成了斑駁的廢墟,只是一塊沉落的石圈。
“你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嗎?”
“我什麼也沒幹。”
西萊絲特·夏瑞恩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有比這更加惱火的時刻了,伊迪絲猜想她的姑祖母不會讓自己失態,但失態的人是不會知道自己失態的。
“你把沉石弄壞了,你告訴我你什麼也沒幹?”
“好吧,它竟然有名字。”
“你在說什麼?你爸爸真是把你教得夠好的,沉石是我母親留下來的,你到底——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把它變成那樣的?”西萊絲特摁著她,像要把她的骨頭挖出來,阿賽亞終於走過去把白發蒼蒼的女士拉開,說:“請您也別生氣,我妹妹不知道那是傳家寶,但如果她不把它毀了,就不能發現派瑞提的詛咒,也不能把他關進大牢,她那麼做只是為了她父親。”
伊迪絲站在阿賽亞背後,摸著自己的手臂,西萊絲特仍然很生氣,她站在那裡揉著自己的額頭,過了很久西萊絲特指著他們對阿賽亞說:“那不只是個傳家寶,你妹妹是個邪惡至極的黑女巫,和你姑姑一樣,她的聰明是沒有根基的。”然後她把她放在餐桌椅子上的手提包拿起來,消失在了壁爐裡面。
伊迪絲和阿賽亞站在原地,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西萊絲特像沒來過,又像沒走過。
“其實我真的找到了姑姑以前的筆記,看了一點上面的內容。”她和阿賽亞說。
“好吧,你都看到些什麼了?”
“上面有關於煉金術的部分,還有厲火和其他符咒之類的,她真的不應該走那條路的,她是個天才,如果她想完全可以憑著她自己的學術研究名留青史。”
阿賽亞收起了下巴,大概是把他原本想說的話改了一下,“你不會真的——”
“我沒有,別疑神疑鬼的了。”
“好吧。”
“要我說霍格沃茨真的應該添設關於政治教育的課程,瞧瞧他們的人才都跑去做什麼了?”
“你簡直太體制內了。”
他們開始收拾茶幾上的東西,兩個人懶得做午飯,又不能不吃,只是煮了兩把意麵,澆橄欖油和醋把它們吃下。她明天要把沉石和其他的一些資料證據交到魔法部那裡,派瑞提的庭審被取消了,魔法法律執行司的司長巴蒂·克勞奇始終都是倡議用強硬手段對付食死徒,奧格登先生也說她給的證據足夠確鑿。
“你覺得他們為什麼要給它起那個名字,沉石?我原以為它沒什麼特殊的寓意。”
“誰知道呢?”
“那是他們留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了。”她說。嘉佰莉拉的戒指掛在她脖子上,她摸了摸,阿賽亞端詳著垂在她胸口的銀圈。
“那就是個戒指而已,伊迪絲,如果你不毀了它,你這輩子都發現不了派瑞提的陰謀。”
煉金術士把建立在砷之上的詛咒灑進拒絕父親邀請的信紙裡,那詛咒便吸附到被詛咒之人所攜帶的第一個觸碰到它的金屬上,那種痛苦是無形的,伊迪絲有時會慶幸父親起碼是那個喪心病狂的煉金術士的舊相識,才免於更加徹骨的折磨,那些失蹤或死亡的記者則可能無法從更加殘酷的暴力中逃脫。
她看著斷掉的戒指,用自己的肉眼把它放大、放大再放大,它變成了雪的懸崖,隨時有雪崩的危險,她已經快想不起爸爸的樣子了,爸爸的臉好像在記憶裡成了一幅繪畫草稿,冬季進駐那張臉,成為他的主宰,是因為爸爸在雪中逝去嗎?還是因為兒時爸爸總在冬天時陪她坐雪橇?她繼續盯著那兩半枚戒指,上面斑駁的痕跡像在講著什麼事情,這就是個戒指而已,就算它有名字,就算它有歷史,就算它有無法比擬的價值,它也只能是個物品。然而物品於她一向很重要,它們的外形如同主人的影像。要想了解一件物品,只需看它的主人,他們之間密不可分。物品是從人的面板上剝離的最外層,如果它們的生命比主人更長久,逝者就會在他們遺留的物件中徜徉。
父親去世之後,古靈閣把他的財産都轉移給她,報社把他寫過的文章和玳瑁眼睛也放在她那裡,父親的戒指則是從他僵硬冰涼的手指上取下來的。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母親總喜歡抱怨他的戒指會硌傷孩子,在和她玩的時候他會把它摘下來,但總是會忘記,到後來,母親離去之前脫下了她的戒指,父親卻還留著,逝者已去,生者不再拘泥於常規,手下也對他們生出些敬畏。有時她想,如果父親還能在這裡,母親也還記得他們,或許她會容許他一直戴著。父親走後,整個英國的懸鈴木也都扭捏著——她只能想起在梧桐峽佈道的情景。感覺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向外發散,只有少數幾件物品會清晰地印在人們的記憶中,毫無道理可言,而且不直截了當。不是錢幣和眼鏡,而是戒指和懸鈴木一直在提示她父親已經不在的事實。她荒誕的目光走進梧桐樹,在她長久的關注下,它們又粗又長的枝幹,在她的視線中漸漸與戒指中的劃痕混淆起來。如今,她已長大,但這些東西依然別有用心地糾纏在一起,和從前一樣。
“你在哭,你還好嗎?”阿賽亞伸出手,用襯衫擦她的臉。
“我沒哭。”結果巧的是她還真的在哭。“我沒在哭。”
“好吧,如果你不想交就不要交了,少那一個證據應該也沒什麼的,他們應該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