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
現在是二月初,很難想象還有這麼大的雪可以下,窗子外面什麼都沒有,只是灰色和白色的,晨色清冷。西萊絲特把她的早飯端進來,伊迪絲看著她的滿頭白發,她上次見到姑祖母是在十五年以前,她竟然完全沒有印象。
“如果你需要,我那裡有緩和劑。”西萊絲特說,她提起一隻鳥籠,裡面是一隻紫翅椋鳥,“寄那封信的時候用這只鳥。”
“椋鳥沒辦法在冬天飛那麼遠的。”伊迪絲說。
“好吧,這實際上是一隻絕音鳥變的,我們最好不要用貓頭鷹或者其他顯眼的魔法生物。”
“絕音鳥,一生一世不鳴叫一聲,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剎那,它才發出一聲長長的尖鳴,叫出它一生聽到過的各種聲音,從最近聽到的聲音開始,它的羽毛可以用來製作吐真藥和回憶劑。”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它的壽命還長呢,而且就算一直到了西班牙,它也只能是一隻紫翅椋鳥。”西萊絲特抿了抿嘴,她沒什麼表情,伊迪絲覺得她並不太喜歡自己,但她不在乎。阿賽亞和她滿身泥濘地出現在約克的這間老別墅門口時,西萊絲特簡直臉色發白。後來她才知道,阿賽亞的外祖父是阿爾伯特·夏瑞恩二世,也就是她的祖父索比和西萊絲特的長兄,阿賽亞的母親根本就不是什麼吉蔔賽女人,阿爾伯特過世前留下了一個啞炮女兒,而那個女兒則在離開英國之前留下了這麼個紅發私生子,阿賽亞在孤兒院長大,伊森在去霍格沃茨幫助畢業生作學術諮詢的時候發現了他,僅因為阿賽亞和阿爾伯特實在一模一樣,除了那頭紅褐色的頭發。伊迪絲每天就這麼把一個念頭灌輸給自己——一個退了休卻仍像王妃般優雅的老婦人還有她父親生前的秘書,他們是她在這世上僅有的能投靠的親人了。
阿賽亞去過燒毀後的夏瑞恩莊園還有她以前的公寓,取回來了她的一些東西,還有一封塞進父親房門底下的信,那上面有提醒他晚宴可能發生意外的訊息。她到現在依舊不敢相信爸爸已經不在了,甚至沒有親眼見過他的屍體,阿賽亞帶回來的晚報上刊登了這則訊息,伊迪絲看著黑白閃光燈不停閃爍的照片,伊森平靜地躺著,她只是覺得爸爸太累了,睡著了。那上面也寫了她失蹤的訊息。
“你不能出去,他們想殺你。”阿賽亞說。
“那個門衛,他是食死徒,我只是擊昏了他,他們知道我還活著的。”
“不一定,他們放了火。”
“但他們找不到我的屍體。”伊迪絲說,“你覺得食死徒都是什麼蠢貨嗎?”
“所以我說,你得等到他們相信你逃跑了或者是被火燒死了才能出去,而且不能以現在這個身份出現。”
“我知道,你以為我是什麼蠢貨嗎?算了,阿賽,為什麼我們不直接真的逃走?”
阿賽亞看著她,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緩慢地說:“你真會做嗎?”
伊迪絲低下頭,“不會。”
“為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做不出來。”她縮起來,抱著自己的膝蓋,感到十分難受卻哭不出來,阿賽亞抱著她,輕輕摸她的頭發,這是她十一二歲時夢寐以求的擁抱,那個時候她實在愚蠢,現在才發現他就是自己的表親長兄。我該怎麼辦,哥哥?她可以問這個問題,只不過那無濟於事,沒有人能告訴她該怎麼辦。
“哭出來吧,伊迪絲。”阿賽亞讓她的臉藏在他袍子裡,伊迪絲搖了搖頭。“我不能。”
阿賽亞把蕎蕎和紐扣都從漢普斯特德的公寓帶了過來,他們和那隻實際上是絕音鳥的紫翅椋鳥待在一起,他還拿來了兩封信,伊迪絲看了看署名——傑斯·張和瑪杜麗·佩蒂爾,都是她學生時期的朋友了,他們現在都不在英國,卻不約而同地在報紙上看到了她父親離世的訊息,詢問她的情況,她想起他們三人在霍格沃茨的那些日子——在圖書館昏昏欲睡、在公共休息室說笑、在大樹下面打盹,像是一個世紀前的事了,她無與倫比地想念他們,但卻無法作出回應。她把自己關在西萊絲特·夏瑞恩女士的客房裡成天酗酒、抽煙,心髒沖出面板冉冉升起,月亮有時像馬蹄鐵有時像一顆杏掛在空中,屋頂上雪落下的聲音像吵吵鬧鬧的巫師棋子,她豎起耳朵,然後聽見西萊絲特在門外對著阿賽亞抱怨她的情況,好吧,西萊絲特很顯然更喜歡阿賽亞,對自己則有恨之入骨的意思。
“伊迪絲,你有一位訪客。”西萊絲特敲了敲門。
“別開玩笑了,阿賽。”伊迪絲說。
姑祖母嘆了口氣,“進去吧。”不知道是對誰說話。然後那個人推門進來了,有一絲光線陷入房間裡。“天啊,你這裡可真冷。”
伊迪絲轉過身去,是莉莉·伊萬斯,她在學校認識的紅發碧眼的女巫朋友,不出意外的話她馬上就要變成莉莉·波特了。
“不好意思。”她站起身,把香煙叼著去把爐火生起來。悲慟之前,人會經歷一個呆木的階段,並且在程度上相互對應。開始越沒有痛的感覺,越茫然,越麻木,過後的哀傷,也就越久,越痛徹心扉。父親死了,而悲傷回歸了她的人生,就像居住在她心裡的一團黑影,它每天早上會隨著她一同醒來,陪伴著她度過白天,然後在夜晚讓她焦躁不安,無法入睡。
“我為你感到非常傷心,伊迪絲。”莉莉用手掌輕輕扶著她的手臂,徒勞,這些都是徒勞,阿賽亞都無法用溫柔的肢體接觸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