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反客為主
暴雨來得快來得猛,去時也迅速,不久天就放晴了,一團團奶油白的雲朵,碩大飽滿,掛在淺藍漸變的天空,整體像一副不知世事的出塵油畫。
雲浸仰著頭看了好久。
才發覺脖子有些累了,喉嚨也有點幹。她轉身回到客廳裡倒了杯溫開水,送到嘴邊後突然停住了,她想了一下,從冰箱裡拿出一顆檸檬,切下兩片檸檬,去掉檸檬籽,放入溫水裡。
因為異物的介入,平靜的水中被激起一些很淡的泡泡,很快消散。
一天之後,雲浸恢複得差不多了,除了還有偶爾細微的咳嗽,倒是沒有讓人聞之嘆息的發燒後遺症,整個人變得重新有活力起來。
為了表達謝意,雲浸週一晚上做了一桌菜邀請連策品嘗。
一晚輕松。
等雲浸洗漱好回房間後,瞥到了前幾天擱在藤椅上的木盒子,她走過去拿起木盒,坐在藤椅上。
翻著裡面那幾張油畫,不免又想到了前段時間在小巷裡遇到的中年男人。
這幾天有連策的刻意介入,她選擇性遮蔽了一些不愉快和沉重的資訊,彷彿這樣便能抵住一切的陰謀與恐懼,可人終究是要跳出人為製造的舒適假象,直面團團莫測的訊息與事實。
其實從小到大,她跟她母親姜織的感情都很淡,她鮮少能從母親的身上體會到尋常人家裡的母愛。
小時候,大概是七歲以前吧。
她也曾像很多小孩一樣鬧騰著只為博取母親的關注,可每次都會被關在不同的小房間裡,大抵家裡空而大的好處就體現在這,能讓她在被關之餘體會換裝般的樂趣。
陪伴她的是固定的幾個女傭保姆,漸漸地小孩時期的她就被迫接受了這種不尋常的獨立方式。
她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除了孤獨點。但小孩子哪懂得什麼孤獨,只會被小房間裡現有的物品吸引,漸漸地轉移情緒。
慢慢地長大了,她不再為得關注而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在學習之餘整日整日地看各種書籍。
於是,書籍成了她的第二個母親,她能於渴求親情上及時止損,未免沒有書籍的幫助。
等到再長大一些,她漸漸懂得了有些親情確實不可強求,於是她理解她釋懷。
她的母親姜織和她父親雲鶴是商業聯姻,兩人之前沒有感情。雲鶴在大學時有一個感情穩定的女朋友,後來因為誤會分手,分手的痛苦遇上家裡人的逼迫,他破罐子破摔地接受了聯姻。
而姜織那段時間心理狀態不太好,以一種無所謂般的心態答應了家裡的請求。
兩人一拍即合。
可婚後十幾年依舊形同陌路,兩人之間既沒有仇敵般的針鋒相對,也沒有尋常人間夫妻間的相敬如賓。
姜織一般獨自居住在三樓,很少下樓或者出門。她喜歡畫畫,喜歡鋼琴,喜歡一切充滿浪漫因子的事物,是不折不扣的浪漫主義者。
雲鶴很少回家,小時候周圍的保姆都告訴雲浸,她父親是因為要賺錢養家才很少回來。
她深信不疑,並心有期待,但長大了些也知道了這只是周圍人善意的謊言。
好像所有人都在用各種手段遮掩著這華麗的屋子下破裂的痕跡。
在這個不是用愛鑄造的家庭裡長大,她自然是得不到曾經有所求的人間親情。
在她上中學的時候,她的母親已經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和胃癌。
即使兩人之間的母女情不深,但當她母親去世的那一刻,她還是沒忍住狠狠宣洩她的情緒,淚水流到幾近幹涸。
十六歲的女孩,面對死亡,有恐懼和遺憾,有心痛和迷茫,有後悔與愧疚,有許多許多難以言說卻又刻骨銘心的複雜情感。
其中後悔與愧疚的情感佔了相對大的比重,當時的她總是在想,要是自己能勇敢點,忽視掉媽媽冷漠的眼神,媽媽會不會有一天也能有所觸動?
事後的問題自然是得不到真切的答案,即使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
且這種突然生發的問題與她此前幾年的認知存在極端性矛盾。
她更加痛苦了。
後來母親被送進私人醫院裡,她也曾規律地探望,但是又能怎麼樣呢?
木已成舟而又無情的病情不會憐愛不孝的女兒。
為人子女,“忽視”該是何等的不孝?
十六歲的雲浸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