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租了一個房子,正對面就是章小禾家。
章小禾的丈夫有大病——這是全樓人都知道的事情,這句話有點一語雙關:那個男人尿毒症晚期,他們一家為了給他換腎賣掉了房子,不得已才租住進這棟老宅裡,這個男人換腎僅僅過去了三年,腎就又壞了,至此之後,男人性情大變,他開始毆打自己的妻子。
他認為是在醫院工作的妻子沒有把好關,把一顆壞腎換給了自己。
一樓的阿婆說:阿禾的老公身上有大病,腦子也有大病。
他不止一次聽見對面傳來的打罵聲,有男人的咒罵,也有女人虛弱的求饒,大半夜的,這刺耳的聲音可以透過耳機穿進他腦子裡,樓裡的鄰居也不止一次打過報警電話,警察來了又走,說這是家事,況且打人者已經認錯了。
於是一樓阿婆又說了:除非阿禾被打死,不然這個事情永遠都是算是“家事”!
再後來,章小禾的丈夫在樓裡揚言,下次還有人敢報警,他就捅死那人全家。
一樓阿婆怕得要死,她普法節目看得還挺多,她說那男人有精神病,捅死人不要負責人的。
最後,再也沒有人幫著章小禾報警了。
這個事情,從爆發到大家視而不見,也才幾個月。姚遠不知道為什麼章小禾要忍受這一切,或許她對丈夫還有愛,或許她是為了孩子,或許她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人,溫順而善良的華國女性,她們長成了眾多長輩、或是男性期待中的樣子,但一旦遇到事情,即使她們是被害者,她們也將被譴責得體無完膚,曾經被人誇贊的溫順成了懦弱,善良成了愚蠢。
但這一切又關他姚遠什麼事情呢?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路人npc而已。
平心而論,章小禾是個很不錯的鄰居,她是護士,明明很忙,卻會做很多美食,蛋糕點心她都會,即便經濟不寬裕,她做了點心也會很大方地分享給領居們,其中就有姚遠。
姚遠接過章小禾手裡還是微燙的小餅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說:“謝謝小禾姐。”
章小禾比他大五歲,連孩子都有了,他叫聲姐沒毛病。
姚遠覺得章小禾挺奇怪,可能因為他自己就是個冷漠的人吧,他不愛交際,所以不理解為什麼章小禾能和所有鄰居交好。要是不交好,她被家暴時也不會有鄰居站出來數次為她報警。
姚遠覺得人和人很多交流都是沒必要的,就像章小禾給自己送小餅幹這件事,完全沒有必要,他不會因為幾塊小餅幹就對她有所改觀,也不會在將來多幫助她什麼。
——不過這個小餅幹確實烤的好吃。
他和章小禾最後一次接觸是大疾病全面爆發前,那時大疾病尚且不在國內橫行,但國外的新聞報道,大疾病小範圍的感染就已經造成了城市人口大量死亡,這是一種不像自然衍生出來的病毒,傳染得極快,致死率卻同樣極高,這兩個特性不一應該出現在同一種病毒身上,偏偏病毒變異的還十分之快,因此在大疾病還在國外流行時,國內已經人心惶惶了。
那時候很多人都在哄搶物物資,姚遠的父母遠在外省的小縣城,他們上了年紀,不會網購,超市也搶不過別人,於是姚遠就在網上搶貨,貨物已經被炒到了高價,姚遠咬咬牙,將自己的積蓄花了一大半,為父母買好各種生活用品。
那時已經到了深夜,但網上各種訊息真的假的層出不窮,姚遠給自己寫了一套程式,用來秒殺網上的藥品,他已經習慣了熬夜,因為注意力要高度集中,他甚至有些亢奮。
深夜裡,四周都是安靜的,姚遠搶到好幾單藥品,非常得意,他摘下耳機,準備給自己泡碗泡麵,然後一片寂靜中,他聽到有小孩的哭聲,若有若無地從門外傳來。
姚遠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這不是鬧鬼,他大概知道又是對面的章小禾母子被丈夫毆打了。
章小禾有個兒子,他對小孩身高所對應的年齡一無所知,他猜測這孩子大概三四歲的樣子?那孩子平時都跟著章小禾,因為父親不靠譜,所以這孩子眼見著很沉默,他很少哭,甚至臉上都很少有表情。
今天有點反常了。
姚遠嘆了一口氣,或許還記著那袋好吃的小餅幹,或許他今天心情不錯,他開啟了門,看見了走廊上相互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母子。
姚遠讓他們進了屋。
章小禾丈夫其實一直都在家,但是他不開門,這個點怕是早就睡了。章小禾經常帶著兒子上班,她很忙,聽說就是將兒子鎖在醫院值班室的床上,今天下班回來,她沒有帶鑰匙,敲了很久的門,男人卻不開。
她沒有帶身份證,包裡的錢也不多,這樣的情況下她甚至連個小旅館都住不了,兒子冷得不行,正在低聲哭泣,章小禾沒有辦法,正打算起身,抱著兒子去哪個24小時便利店待上一晚,對面的門就開了。
這個不太熟悉的鄰居朝她歪了歪頭,說:“先進來避避風吧,我給你兒子泡杯熱牛奶。”
那句熱牛奶留下了章小禾,她本要拒絕,但看了看懷裡的兒子,低聲道了聲謝,就進去了。
單身漢的屋子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髒亂差,反而幹淨而簡單,甚至是過於簡單了,客廳只放著一張桌子,就是他的電腦桌。
章小禾抱著兒子有些侷促地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