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懸在抬起頭吐唾沫的時候已經看清楚了那人的臉,但她嘴比腦子快,想要停下來時唾沫已經飛出去了。
“啊!”
——那男人叫了一聲,趙懸也叫了一聲。
“老刀?!”趙懸簡直覺得自己在做夢。
還是那株大柳樹下的小水渠旁,趙懸漂洗著沾了泥土的衣服,老刀正在洗眼睛。
老刀問:“這個破招數是跟誰學的?”
“璐姐,璐姐還教我,要是被別人侵犯的話就拉屎,也可以救自己。”
“璐姐是哪個?”
“就是當初我隔壁的那個姐姐,養狗的那個,養了一條黃色的土狗。”
“哦。”老刀瞭然地點點頭,但趙懸明顯看出來他根本就沒有回憶起璐姐是誰。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男人。
老刀,那個營地曾經的管事,部隊退役的巡特警,體格大,身手好,留著圓寸,耳朵後有一道疤,那疤痕會扯著他嘴角,讓他說話時顯得特別兇悍。趙懸記憶裡他特別壯實,騎著一輛拉風的摩托,他不大理人,老是來去匆匆的,卻是個好人。
啊,前頭他也說了,自己是個好人。
而現在……趙懸瞟了一眼瘦且滄桑了許多的老刀,再看了一眼坡下那輛可憐兮兮的腳踏車,腳踏車連個皮圈子都沒了,鏽跡斑斑,真是大炮換了鳥槍。
他一身灰撲撲的皮衣,揹著一個斜跨帆布包,行李也很少,就腳踏車後座上那個小包袱,包袱上左邊掛著一把斧頭,右邊掛著一把□□。要不是從老刀那依舊圓潤光滑的寸頭認出了他,就憑著這把斧頭和這柄刀,趙懸就算腿折了都是要跑的。
兩人一個蕩好了衣服,一個洗好了眼睛,就準備回家了。
老刀看了一眼端著盆的趙懸,拍了拍自己腳踏車的後座,“坐我包袱上?我載你?”
趙懸拒絕了,那種沒有皮圈子的腳踏車一旦動起來,頭都會被晃掉。
於是兩人又慢悠悠地朝趙懸家裡走去。
趙懸和老刀實際上不大熟,除去老刀確實救過她一命之外,他們講話都不超過十句,過了剛才那段認出彼此的興奮勁後,兩人就又有些尷尬了。
沉默了一會兒,老刀問:“你們啥時候出了營地來這裡定居了啊?”
“你走後半年我們也出來了,那營地其實沒剩多少食物了,再待下去也活不久,你呢?”
“我還在找我女兒呢!”老刀的聲音大剌剌的,聽不出他的情緒,“一直在外頭轉著,然後進了這片山嶺,迷了路,幾天都沒出去,好不容易看見一個村子,就想進來看這裡有沒有活人,問個路。”
“唔,我們剛來的時候也是在這裡迷路了很久,這裡林子多,山都又高又密的,確實會迷路,”說著她打量了一眼渾身髒兮兮地老刀,“餓了吧?先去我家吃個飽飯。”
家離的不是很遠,要是沒遇上老刀,他自己進村了,也很快會發現這裡。
推開那扇大鐵門,趙懸一指廳子:“你先坐著,我去煮飯!”
小小的院子裡已經停著一輛小三輪了,旁邊留著另一塊空地,想是平常還有一輛三輪停在那裡,院子裡還支著兩根竹竿,上頭高高掛著幾串醃鹹肉和一隻風幹雞,臨邊的窗戶上還掛著幾串雪白的大蒜,簾子似的整整齊齊。
趙懸進的那間加蓋出來的小房明顯是廚房,老刀停了車,正準備往廳子裡走,就聽見趙懸喊了一聲:“我去菜地裡揪幾把菜來,你先等等啊。”說著就見這丫頭挎著一個大籃子匆匆走出了院門。
獨留下老刀一個人,他突然有些躊躇了。他一個人流浪了這麼些年,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末世後誰也不傻,能將一個家留給他而自己獨自出門的人,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就因為自己救過他一命?他救過的人可太多了,要不是趙懸說了這麼一段過往,他早都忘記了。
穿過了整潔的小院,一樓的廳子也是幹淨的,地上沒有灰塵,傢俱被擦拭得很亮,簡單地放著一張四方桌並著四條長凳。一邊貼牆放著一架不鏽鋼置物架,上頭好看的玻璃罐裡擺放著五顏六色的食品。置物架邊上還有兩架冰箱,一個櫃式冰箱,一個立式冰箱。而在衛生間裡,則擺放著一個洗衣機。
廳子的另一面牆上掛著一面萬年歷,萬年歷正亮著,顯示著日期和時間。萬年歷下頭的牆上掛著兩頂鬥笠,下邊放著一大一小兩雙雨鞋,再旁邊還立著幾把農具。
——他們的這個小家被收拾地井井有條,不僅幹淨整潔,還通上了電。
通電是那個叫路安的漂亮小子幹得吧?老刀依稀記得他的模樣,比自己還要高的個頭,很瘦,但就算是瘦的都脫相了也可以看出他生得很好看,他不大愛說話,做事情卻很勤快,會修電。
也是因為有這個手藝,營地才會勉強讓他和趙懸一起進來,他聰明,後來在營地還學會了修車。老刀記憶裡的趙懸則很小,也很醜,從餘家三兄弟的手裡救下滿臉是血的她時,他就覺得這姑娘醜,要不是趙懸今天主動叫出他的名字,他也無法相信他篤定活不了趙懸可以這樣生機勃勃地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個小姑娘如今還是留著拉雜的短發,臉圓潤了些,眼睛亮晶晶的。她的眼睛是亞洲人裡少見的淺棕色,即便穿著土氣的大印花衣褲,頭發因為自己剪得而不夠整齊,但因為有了這雙水潤的眼睛,讓她像一朵春日裡的小白花似的,搖搖曳曳的,既柔軟又堅韌 。
想到這裡,老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生出細紋的臉,倒是他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