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筍雞湯
生病中的路安沒有給予回應,趙懸反身將大鐵門鎖上,卸下背簍和鬥笠,來不及擦一下汗水,她馬上朝二樓臥室走去。
才一開啟門,她就看見路安正用一隻胳膊撐在床沿上,床下乃至床單上都是他的嘔吐物,臥室裡彌漫著一種難以名狀的臭味。可能是吐得太過劇烈,嘔吐物嗆進了他的鼻腔裡,使他咳嗽起來,但他用力壓制著咳嗽聲,以至於趙懸進來才發現異樣。
如果不是她恰巧回來,他應該會想辦法自己收拾這一切。
路安見她回來,想叫她一聲,嘴巴才張開就止不住地繼續咳嗽起來。
“你別動!我來!”趙懸沖上去一把扶住了他。他的個子很高,看起來很瘦但也不輕,趙懸要使很大的力氣才能挪動他,花了很長時間將他挪到床的另一邊,然後扯過被子幹淨的一角將他裹起來。
她掃了一眼早上拿過來的粥,蛋餅和粥已經吃完了。生病的人或許是沒有胃口的,但如今除了進食能讓自己更快好起來之外別無他法,路安應該是在沒有胃口的情況下硬嚥下了這些東西,然後又吐了出來。
拉開窗簾通風,趙懸將桌子上空了的碗筷帶下樓。
再上來時,她端了一盆溫水給路安洗臉漱口,接著鏟了草木灰蓋在嘔吐物上,用掃把掃幹淨,最後拿了幹淨的衣服和被褥,將路安身上髒了的替換掉。
一系列的活兒她幹得迅速麻利。
460見趙懸風風火火上下樓,本想一路跟著,結果被趙懸趕下了樓,“去看著門。”
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還是看著趙懸死白的臉色覺得不好惹,黑狗最終挪著小步子下了樓,有些無聊地盤在大廳中那座皮沙發上,閉上眼睛,豎起的耳朵卻朝著大門的方向。
此刻路安窩在被子裡似乎又睡了過去,趙懸跑上跑下地收拾時,他很費力地睜開眼睛想要說什麼,但終究沒開口。
趙懸將地板仔細擦洗一遍後,房間裡那股讓人窒息的味道終於消散不見了,站起來時她的眼睛冒出一陣白花,差點又一屁股坐回去。她這才想到,自己應該去煮些東西吃。
路安等於一天什麼都沒吃,她胃裡的一碗白粥加兩個芋頭在這時候也不剩什麼了,至於460,撒野了一晚直到跟隨她回來,應該也是什麼都沒吃。
年前曬幹的野雞還剩下半隻,她取了下來,將表面的灰塵沖洗幹淨,剁成小塊,和薑片、蔥結一起丟進陶罐中,滿上水,沒過雞塊。
料酒這種保質期不長的東西早就沒有了,因此她滴了些白酒去腥。最後將陶罐放在小爐子,先是點燃了裡頭的炭,接著又多塞了幾根短小的柴火。
蓋上蓋子,趙懸用火鉗翹了翹柴火,以便讓火燃得更旺一些。
即便在這村裡待了這麼久,她還是很少用柴火做飯,除去早上天色晦暗時會用柴火之外,多數她都用炭來燉煮食物——燒柴所産生的炊煙可以飄出很遠,她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這縷煙:身患感染的病人也好,不知來意的健康陌生人也好,她都不希望讓他們知道這座小村子裡有活人。
她對於這個世界抱有的警戒心,真的如同兔子一樣。
兔子會把洞口用雜草掩蓋,她也從來不去除圍牆外的荒草。兔子吃東西時依舊保持著警惕,她為了沒有炊煙而寧願選擇炭來燉煮食物,即便用炭會比用柴火所花的時間長得多。
只是有時候顧不得那麼多。
用炭燉一鍋雞湯需要大半天,添上兩根柴就能大大縮短時間。
她不知道路安下次何時醒來,但只要他睜開眼,就需要補充水分和蛋白質。
裝著春筍的背簍就在放在院子裡,趙懸挑了一大塊而嫩的筍尖,切成塊也一同丟進湯裡。
筍如果不焯水的話吃了會麻舌頭,因此最適合春筍的食用方式是煲湯。
剩下的筍她打算用水撈熟後曬成筍幹,這樣可以儲存很久,但不是現在去做,她眼下最要緊的是將髒了的被褥洗幹淨。
在離村子不遠的上頭有一條小溪水,或許也稱不上溪水,而是小溝,這條小溝下流流經水田,是灌溉稻子的水源,上流有一株高大得很顯眼的柳樹,樹下的溪岸邊被人砌上了兩方石板,大致三米長,用來洗衣服用,正好離家不遠,趙懸常去那裡洗衣服。
大疾病後所有的工廠停工,再沒了任何汙染源,大自然用超出人們預料的速度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那條小溪很清澈,鮮少泥沙,很適合去蕩衣服。
460見趙懸出門,便也想跟來,被她關在了院子內——路安正在生病,她不放心他一個人。
洗床單在沒有洗衣機的情況下,變成了比翻地還要困難的體力活。布料吸飽了水以後變得異常沉,稍不注意就會被床單拖拽進溪裡。早先趙懸找了個石墩子放在這裡,當做洗衣時坐的小板凳,她坐在石墩子上,將沾了水的床單拉上來後放在石板上,撒上一點洗衣粉,舉起一根木板子開始有節奏地敲打著床單。
洗衣粉已經過期了幾年,結成塊後被水一浸,很努力地産生了寥寥幾個泡沫,但有總比沒有強。往常洗衣服時總是她和路安兩個人一起來,路安力氣大,衣服比她洗得要幹淨很多。
趙懸記得小時候村子裡那些姑姑嬸嬸們也是這樣洗衣服的——村子裡的人互相熟識,不管是不是親戚,外婆都讓她叔叔嬸嬸的叫著。她記得自己五六歲時,外婆會挎著一個木盆,裡頭有髒衣服和肥皂,還有一個手臂長的小木板子,這個小木板子叫什麼她不知道,她只記得外婆和那些嬸嬸們一邊說著家常閑話,一邊用木板敲擊著衣服。
衣服受到擊打,上面附著的髒汙就會掉下來,這樣洗衣服很累,但是能洗得很幹淨。
現在趙懸依葫蘆畫瓢,用木板捶打著濕透的被單,如此幾次後再將被單漂洗幹淨,用手錘了錘已經痠疼的腰,她端著裝有被褥的大盆往家的方向走。
因為這個意外,她今天很多計劃都被打亂了,比如她已經盤算好要將水缸儲滿,再比如今天要把挖來的筍全部切片煮了,明天就開始可以曬筍幹。
——她決定今天再不出門了,要好好守著路安。
回到家後將被褥曬在院子裡,她想了想,幹脆將院子的大鐵門徹底反鎖了,然後再給那罐雞湯添了一根柴,裡頭的水已經沸騰了,有些許香味飄出來,但醃製過得肉很硬,需要更長的時間來煮得軟爛。
她打了半盆水,將手和臉洗幹淨,然後就躡手捏腳地走上樓。路安還在睡,但極不安穩,她悄悄地爬上床,撈起路安的脖子,將他摟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