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們生活在泥潭裡,茍延殘喘,知道結局無力改變,也要奮力一搏,在塵埃落定前抓住任何一絲可以扭轉的契機。
所以在遭遇慕澤言侵犯時,她毅然決然選擇報警,鬧大事情任其發酵,然後借機把他們趕出沈家。在韓國被迫飾演申震錫未婚妻的四年時間,她知道不能獨善其身,便劍走偏鋒,在明爭暗鬥裡學會虛與委蛇,再利用申震錫未婚妻這個身份結識圈內的知名導演和音樂人,和他們打好關系,牽橋搭線,為回國造勢。
她一直都是那個昂揚錚錚的少女,接受困難,嚥下苦難,然後將苦難碾碎在自己腳底。
以至於她不太懂得,脆弱是可以外露的,尤其是在愛自己的人面前。這是她需要學習的課題,而謝遊是她很好的老師。
因此在昨晚,她哭著在他懷裡將自己從不敢提及的過去和他傾訴。
她願意,為他坦誠。
沈喬盯著玄關口,眼珠子一眨不眨的,半響才遲鈍地有所反應,她抿了下幹燥的唇,慣用的右手下意識要掀被子,剛輕微一動,密密麻麻的痛意便鑽入神經。
她垂眸看了一眼傷口,腦海在一瞬不自覺浮出申震錫那張臉。眉眼深邃,鼻樑挺闊,渾身的矜貴氣息冷峻而又危險,就像是遊走在幽深古林的豺狼,稍不留神,就會成為他口腹之食。
沈喬緊緊皺著眉頭。
他隱忍蟄伏這麼久,如今在韓國叱吒風雲權勢滔天,可為什麼還要跑來京北,他真的就這麼不肯放過她嗎?
沈喬想不透,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招惹上了這樣的惡魔。
門忽然從外面被人開啟,沈喬從思緒中抽離看去,男人仍是昨天的衣著,眼下壓著一片濃鬱的黛青色,此刻正拿著藥過來。
沈喬緊張地盯著他。
房間並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人而顯得熱鬧,反倒更為沉默,只有風吹過紗簾的呼呼聲。
“你昨天沒有休息嗎?”沈喬還是先打破安靜的氛圍出了聲,她仰著腦袋,看見男人臉上的疲倦和眼底的血絲又立馬愧疚地低下頭,手指絞著。
“沒。”對方只簡單這麼回便沒說任何,他靜默地坐在床沿邊上,裝藥的袋子發出細碎聲響,緊接著沈喬的右手被抓過來,謝遊輕抬眼皮,神色不明地瞥了她一眼,隨後取下她右手的彈性繃帶,塗藥,一滴淚突然砸在手背。
謝遊驀地一顫,接著又一顆晶瑩的淚砸在手背,他抬起眼,聽見她含糊不清的哭腔:“我又惹你生氣了。”
謝遊喉結緩慢而艱澀地滑動,像是喉嚨裡憋著一股東西幹澀又發癢。似乎過了很久,實際不過短短須臾,他將藥放在床頭櫃,慢慢坐直身,手捧著她半張臉,指腹幫她擦拭眼淚,他聲音輕的:“是有點兒生氣,不過我原諒你了。”
沈喬猛地抬頭,眼淚一剎那滑落。
安靜至極的房間,他的聲音清晰:“每個人都有難以言說、無法開口的秘密,而你信任我,願意和我傾訴。”
沈喬吸了下鼻子,沒有說話。
謝遊看了眼她,重新拿起藥幫她塗。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輕若蚊蠅的聲音:“那個男人,叫申震錫。”
謝遊抬起頭。
“我剛到韓國的時候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第一眼他留給我的印象很不好。”沈喬垂下眼,語不算輕緩,“那時我沒想過和他會有交集,只是在兩年後我再次遇見了他。”
“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個圈子是怎樣的骯髒和黑暗。上位者睥睨眾生,女性淪為玩物,反抗的終點只有死亡。”
聽到這裡,謝遊手裡的藥放下來,他把沈喬抱在懷裡,喉口艱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喬在他懷裡顫抖,聲音裡的顫意抑制不住:“他說他需要一個沒有背景的未婚妻來遮掩他對家族權勢膨脹的野心,所以他選擇了我。謝遊,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我要活著。”沈喬看著謝遊的眼睛,“我要回來見你。”
謝遊心尖被人猛地一撞。
“你說你靠著我的一個夢活了下來。”她聲音很輕,“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是看著你的那些影片和照片才堅持下來的。”
謝遊看著她。
她說的照片和影片,就是在他今年生日給他看的。
“如果不是有你陪在我身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
她將影片和照片裡的少年虛幻成一個實實在在真實陪在她身邊的人。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看一看,摸一摸,和他說說心裡話。
竟沒想過,虛幻的少年一陪自己就是陪了六年。
他們都是,在最艱難最無助的六年,隔著山海,遙不可及,靠著對方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咬牙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活了下來。
天意不散有情人,何其有幸,他們在遙遙無期裡等到了歸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