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沈喬顫了顫黑圓的眼珠,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可笑至極。
沈北連,他愛媽媽?
模糊的記憶裡,她看過太多他們爭執吵架、互不相讓的場景了,劍拔弩張的時候,彷彿隨時隨地都能爆發出一場腥風血雨。
“是我把晚舟和祁文拆開的。”老太太的鬢發在這刻彷彿都白了許多,“我明知他們有情,可還是把他們拆開了,還撮合你媽和沈北連。”
沈喬震驚地抬起頭,彷彿不可置信,看向老太太時眼睛睜大,瞳孔深處似乎還隱藏著一抹淺淡的不解和恨意。
“只是我沒想到,婚後沈北連會那樣對你媽媽。”老太太流著淚,顫抖孱弱的聲音充滿愧疚,“是我害了你媽媽,我有悔。”
窗外的雨聲大了,輕而易舉蓋過那眼淚砸地的聲,沈喬彷彿卸了全身的力,整個背在那剎那都彎了,虛虛弓著,像易碎的瓷器娃娃,眼淚無聲劃過脖頸,她搖了搖頭,很輕,“為什麼?您為什麼要那麼做?”
“因為你媽媽無法生育。”
輕飄飄的這麼一句,彷彿空氣中有一道驚雷重重擊打沈喬背脊,眼睛紅,渾身冷,她的嗓子口被梗著說不出話。
在這一瞬,氣流像是停止了流動,整個病房冗長沉靜,安靜得只有眼淚簌簌滾落的聲音。
她攥緊手指,渾身抑制不住地抖,嘴唇白白的,一絲鮮紅的血色都無,抬頭,紅著眼睛,覺得荒誕極了,“所以就因為這個原因,您拆散了他們。”
老太太沉默不語,一時間竟低下眼,避開她的眼神。
確實不止這層原因,她也不過是出於一位母親對兒子自私的愛,力不從心,卻想要幫自己兒子渡過難關罷了。
何況那時的沈北連是那麼轟轟烈烈無所顧忌地追求曲晚舟,整條巷子誰人不知,以為她會幸福的,可惜那份濃烈的愛只在朝夕,瞬息萬變。
是她間接害了曲晚舟,她對她有愧,而這份愧彌補在了沈喬身上。
愛,並不純粹。
“為什麼突然要說這些?”
“因為揚子,他向我要了玉鐲。”老太太聲音輕的,“我知道他放不下你,玉鐲的女主人只會是你。”
“當年因為我的幹涉,讓原本相愛的人無法相守。可你和揚子不像晚舟和祁文,沒有兩情相悅,只有一方執迷。”
“我擔心他會陷入執念,像沈北連那樣變得偏執,最後變成一個不像自己的人。”老太太抓著沈喬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你們感情深,幫我多勸勸他,讓他看開點兒,行嗎?”
一個70歲年邁的長輩,竟用這麼卑微的語氣求她一個小輩幫忙。
沈喬沒有反應,眼周仍是鮮明的紅,她直直盯著面前蒼老的人,像是在怪,怪她間接導致自己的媽媽婚姻不幸,怪她間接害自己從沒得過完整的家庭溫馨。
可她對她又是萬般的慈祥和藹,在媽媽離開後更是加倍照顧她,寵愛她。
兩種矛盾的情感劇烈沖撞沈喬,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沉默地坐在椅子陷入漫長僵滯,眼睫一顫一顫的,早被洶湧的淚水沖刷成一綹一綹,老太太看著她,見她遲遲不給反應,又繼續說:“我知道你怨奶奶,但看在你和揚子二十多年的情分上,幫幫他。”
沈喬用力摳著手指,想起新年時白天揚送她的祝福,終於抬頭,篤定說:“揚子不會像沈北連那樣,永遠都不會。”
“可在你消失的六年裡,他為了找你還是選擇了最討厭的職業不是嗎。”老太太一針見血,“你把玉鐲還給了我,可他還不是又拿了回去嗎。”
“感情是這世上最虛無縹緲難以說清的東西,不要高估一個人的喜歡,也不要低估一個人的喜歡。”老太太語重心長,歲月和經歷彷彿讓她明白太多,看清太多,她緊緊抓著沈喬的手,“尤其當這種感情成了人根深蒂固放不下的執念時,那就可怕了。”
執念。
沈喬默默在心底重複了這個詞。
依老太太所言,當年沈北連便是因為自己的執念強行將曲晚舟娶進家門,悲劇就是他們相看兩厭,日子過得像有血海深仇似的。
可是謝遊,好像也是憑著一份執念才能如願以償,和她走到一起。
所以,執念這種類似偏執而又固執的東西究竟要不要得,沈喬想不明白。
“我知道了。”沈喬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揚子永遠都是我親近的家人,即便奶奶不提,我也會和他講清楚的。”
好像一直缺少對白天揚這份感情的回應,也是時候直接把話說得更明瞭更決斷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