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
武和帝將官糧案交給長孫弦佩,禦史臺便將先前所查出來的所有案卷擺開在長孫弦佩面前。
大堂裡,高邵點了點頭,華溪便將案件的經過與疑點細細向長孫弦佩道來,每講到一處手指便輔以指向案卷上記錄的文字。
“當年運往前線的糧草數目都有記載,途中官吏虛報損耗以謀私利,製作陰陽賬冊混人眼目,陛下知道後大怒,從上到下多少人抱著腦袋發抖。此事我雖不曾親歷,卻也有過耳聞。”華溪將事先找到的運輸文牒一張張整齊擺開在桌面上,一一指過文書上的日期,“這案子本來已經結案,可是大人,你看這些日期,大人稍等……”
華溪轉身從身後的架子上找出幾卷其他案卷,盡數展開與官糧案的案卷日期對比,激動道:“我在整理往年案卷時,發現官糧案裡文書日期的墨跡暈染範圍比其他墨跡暈染範圍要大一些,我怕是年份過去太久,或是書寫日期的用筆有分別,才判斷有誤,便找來同年的其他案卷比照過。大人您看,這些案卷都是四年前的,這樣對比下來,就更顯得這墨跡可疑。”
“盜用官糧非但沒有被捉拿歸案,竟還在朗朗乾坤裡逍遙獨善,想來實在可恨!”
這人言語間慷慨激昂,長孫弦佩不免多看了他兩眼。
華溪以為長孫弦佩這兩眼是不相信他,臉上不免有些急色,他道:“大人若不信我,我還有辦法!”
不等長孫弦佩說話,華溪就從大堂裡出去,不一會他懷裡抱著一個溫硯臺進來。他將文書鋪在溫硯臺上,從腰間翻出一片薄如蟬翼的銀刮刀,待文書上墨膠軟化,他用刮刀先是順著紙張的紋路小心颳去表面的浮墨,再交叉著小心刮,華溪動作很輕,時間一點點過去,文書上被篡改的墨跡逐漸暴露出來。
“大人你看。”
長孫弦佩和高邵上前看過去,華溪手上動作不停,逆著紙張紋路點刮,保留下原始筆跡,等刮完華溪兩手舉起文書展示給兩人看。
高邵說:“當年糧少,趕上戰亂,徐尚書在沂臨開私庫放糧,救濟了不少沂臨百姓,這自然是善舉,可官糧案一出也讓朝廷懷疑徐尚書是否也盜用了官糧,禦史臺的人去查,卻發現沂臨放的那些糧不管是數量還是放糧的時間,算起來跟文書上記錄的糧車行途日期對不上,這才還了徐尚書清白。可若是一開始這些文書就被人篡改過呢?”
“只是如果真的是徐尚書,他為何要這麼做呢?當年被壓下的官糧不是小數目,便是為了救濟沂臨百姓,也犯不著盜用如此多的糧食。”華溪蹙眉不解,舉著的文書不自覺落下來攥在一隻手裡,另一隻手撫上下巴,“另外,徐尚書又是如何能夠做到篡改文書上的日期呢?”
“別把文書攥壞了。”長孫弦佩從華溪手中抽出紙邊泛黃的文書放回到桌上,說:“若我沒記錯,當年負責押運官糧的叫袁川,後來官糧案敗露此人也被問罪了,案卷裡應該有記錄。”
長孫弦佩覺得喉嚨有些不暢,她停頓片刻說:“他曾受過徐尚書提攜。”
華溪當即翻起桌上的案卷,果真從層層堆疊的案卷中找到這個名字,他指著那兩個字說:“是他,就是他!”
華溪正色看向長孫弦佩,“那大人,現在……”
長孫弦佩和高邵對視一眼,收回目光動了動手指,“那就,請徐尚書來一趟吧。”
“我這就去。”
華溪小跑出大堂,長孫弦佩撿起地上不慎被他帶落的案卷,說:“你先前監察都漕運河回來,跟我說過人與人夙願不同是要殊途的,你那個時候就知道了這案子有問題。”
高邵聽見這聲音去看長孫弦佩,長孫弦佩卻沒面向他。可這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她這句話再不可能是對別人說的。
高邵說:“我那時剛回來,正碰上禦史臺要整理卷宗,華溪初到禦史臺,這種活也是交給他去做,好幾次我碰見他,他手裡拿著的是官糧案的案卷。那之後我也將官糧案的案宗翻出來看過,徐伯父被懷疑得快,洗清嫌疑也快,可他若是真的做了,這裡面也是有可操作的空間的。”
“但我將案卷翻來覆去也找不出什麼錯,只隱約覺得這不對勁,可能跟徐伯父有關系,但我說不清。直到華溪發現文書上的日期被篡改了。”
“我雖也是與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但你跟徐複州走得最近,我也只能旁擊側敲地提醒你。”高邵遲疑一下,還是將心底最初的想法說了出來:“另一方面,你們確實不是同路人。”
長孫弦佩沒說話,高邵也沒再說話。兩人各找了個座位等華溪將徐尚書請來。
房門敞開著,不時有很輕的風吹進來,堪堪讓屋子裡的空氣流動起來。
角落裡的刻漏過半,門檻上打落出一片陰影,晃動著趨近地板。
長孫弦佩和高邵站起來道:“徐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