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
徐泉止不笑了,他轉身背對徐複州,看天邊白光愈來愈亮,面上是近乎漠然的悲涼。
“家主讓我住在這裡,教我書文措辭,教我識人用計,我學的很快,也學得很好。後來家主開始讓我接觸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雖對我嚴厲到近乎不近人情,記錯了要罵,說錯了要打,那個時候我的手總是被竹笞鞭打得紅腫,我也是感激的。我本以為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那以前受過再多的累吃過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可我漸漸發現,皇帝要清算過去的賬,朝堂上沒有我的位置。”徐泉止嘆出一口氣,像是認命了,“家主他做的太遲了,徐家子弟不堪重用,皇帝開始疏遠他了他才焦急地想要尋找後路。”
“家主盜用官糧便足以讓徐家傾覆,你也是徐家人,也是吃了官糧案裡的糧的,不是我要害徐家,是徐家早晚都會有這麼一天。”
徐複州神情錯愕:“……盜用官糧?”
“你以為當年戰亂,各地少糧,流民失所,不久後沂臨所放的糧,難不成還真是徐家往年的積糧?”徐泉止被他的天真無知逗樂,回頭上下將他打量了一遍,“別說你不知道,不然那就真的有些可笑了。”
徐複州愣在原地不知做何動作,徐泉止卻不再管他。
“我在沂臨時,徐家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我在闕都時,朝堂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不是我徐泉止無能,是命運沒有給我這個施展的機會。”徐泉止放鬆下來,兩手交疊搭在腹前,神情柔和道:“既然如此,不妨把這趟水攪得越渾越好。也不枉我來闕都一趟。”
徐泉止抬頭,隱隱聽見天上最後一抹暗沉被震碎的聲音,他整理好衣袖,眼底映著涼薄的晨白,輕聲說:“來了。”
徐泉止越過徐複州,將半遮半掩的門大開,一步步走了出去。
...
乾文殿裡,武和帝抿了口海德盛端上來的清茶,下方那人臉上帶著病態的白,身影看起來略顯單薄。
武和帝揮手賜了座,問她:“傷勢如何?”
長孫弦佩道:“流了些血,不算什麼,養養也就好了。”
“薛硯聽請纓出兵南荔,你可知是為何?”
長孫弦佩神色如常道:“臣不知。”
武和帝好一會沒有聲音,長孫弦佩安靜地等待著。
直到許久過後,殿內落下一道茶盞碰撞的聲音,武和帝道:“你騙了朕,著實該罰。可你任職多年並無過錯,又有治州和談的功績在,往後也不會僅止步於此。朝中朝外還有不少人為你求情。朕在發怒過後思來想去,覺得縱使你欺騙了朕,朕還是不該忽視你以前的所作所為而罰你。”
海德盛託著承盤呈到長孫弦佩面前,長孫弦佩看過去,承盤裡正是她那日在殿前卸下的腰帶和官帽。
“官糧一案,禦史臺查了些東西出來,順著這些東西順藤摸瓜下去,結案是早晚的事。只是沒想到這件案子過去這麼久了,竟還有漏網之徒,”武和帝停頓稍許,繼續道:“朕看最後一步交由你去做就正合適。你今日所傷也算受過欺君的罪責了,朕就準你親自緝拿要害你的兇手。”
長孫弦佩從海德盛手中接過承盤,朝上方的武和帝拜謝,一字一句道:“臣承蒙聖恩,以至如此。往後定當竭盡所能,披肝瀝膽,夙夜匪懈,不負陛下所望。”
……
長孫弦佩從乾文殿出來,在出宮的路上被莫驚塵一聲招呼住:“長孫大人。”
長孫弦佩停下,“莫大人怎麼在這?”
莫驚塵走上前,說:“從大人府中出來我便去審問刺客,審出了兇手正要去稟報,聽聞陛下有意讓大人親自去捉拿,所以特意在這條出宮的路上等大人。”
長孫弦佩瞭然,問:“兇手是誰?”
莫驚塵答:“徐家,徐泉止。”
長孫弦佩一頓,袖下的手指動了動,“這麼快就審出來了?”
“那刺客嘴鬆得很,不需用刑,就什麼都說出來了。”莫驚塵說,“徐泉止做得很大膽,沒叫刺客幫他隱藏,他們之間是如何會面交易的,這些黑衣人又是如何行刺的,那刺客交代得一清二楚。”
“大人若是懷疑那刺客胡亂栽贓,等到徐府見了徐泉止,核查下來,也就什麼都清楚了。”莫驚塵往前走了兩步,見身後的人沒跟上來,回頭道:“事不宜遲,現在就去吧,長孫大人。”
長孫弦佩沒說什麼,走過去跟莫驚塵一起去了徐府。
莫驚塵帶了一小支緝拿隊伍,分作兩排,進了徐府整整齊齊站在兩側。
徐泉止從府內深處走出,像是早預料到了如今的局面,他一步步走上前,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直到站進緝拿隊伍的包圍裡才停下,笑道:“來抓我的嗎?”
莫驚塵單刀直入,說:“昨夜長孫大人遇刺,那刺客說是你買兇殺人,你可要為自己辯解?”
“不辯。”徐泉止說,“這件事正是我做的。”
如此直白坦蕩,毫無緣由,倒是令莫驚塵不免沉默了。
這時徐通彙趕來,看見府門前的一眾人馬,又看見站在中央的徐泉止,當即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徐通彙嘆了一口氣,手背在身後,緩緩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