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弦佩低低嗯一聲,算是回應過他。
長孫弦佩記得,許逐是她進丞相府不久,蘇無應親自給她挑的護衛。那時蘇無應跟她說:她受過難,要有一個人時刻護在她身邊,好讓她把心放平。
若她沒記錯,這是許逐跟在她身邊的第十六年了。
這十六年裡,許逐在她這算得上是自由了,長孫弦佩不會拘著他,若非緊要的情況,長孫弦佩都是讓他去擺弄些自己的事。
許逐站在她身後,幾次張開嘴又合上,長孫弦佩說:“想問什麼直接問吧。”
許逐默然半晌,說:“大人既然已經在牢裡殺了衛檀,又何必再自己暴露身份。”
他第一句問的是這個,是長孫弦佩意料之外的。
長孫弦佩看著地上許逐的影子,問:“你怎麼就知道我殺他是因為什麼?”
許逐說:“衛檀犯了錯,禦史臺的人會處置他。若不是威脅到大人,大人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長孫弦佩輕輕撚了撚眼前玉蘭花的花瓣,說:“便是沒有衛檀,我早晚都是要揭開這層皮的,難不成還要用一個假身份過一輩子。至於眼下的局面……”
玉蘭花瓣上的塵土被拂去,愈發透亮,長孫弦佩收回手說:“不知命又何以為君子。”
“可大人的君子知命,難道就是在府中待罪嗎?”許逐藉著頭頂上枝椏交錯的縫隙眺望臥在夜空中的涼月,眼裡有些木木的迷茫,“大人會被革職受刑。”
“不會。”長孫弦佩說,“我既然敢這麼做,雖難說有萬全的把握,但也不會讓自己到身陷囹圄的境地。”
許逐投向她困惑的目光,長孫弦佩看著腳下月影重疊,繼續說:“我不是混吃等死的,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看著,我有我的作為,不論是對大周,還是對皇帝。無非是受些罪過拷打,我能走到今日,就不怕重頭再來一次。”
“跟天地造化比起來,這世上的凡人都是半斤八兩,他們披著錦衣做得了的,我如何就做不得?我既然做得了,那就擔得起千鈞重任,受得住高冠加身。”
夜裡微風吹動她披散的發絲,月光樹影映在她臉上、身上,恍惚間許逐有一種她就要同這斑斕幽色融為一體的錯覺。
可她就站在那,任風如何吹,月如何涼,她都不曾將目光分出去一分一毫。
她在幽幽似水的夜幕裡獨立天地之間。
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摩挲,感受到指下粗糙幹澀的觸感,長孫弦佩把書拿到身前,合上書封,垂眸輕撫過書脊,“我或許有愧,但我不後悔。”
夜深了,玉蘭樹前只餘下長孫弦佩一個人,長孫弦佩輕輕攏了攏衣襟,手中的書一時沒拿穩掉在地上,撲出清脆的聲音。
這書是小時候林常湘和蘇無應用來哄她睡覺的話本,後來她長大,不需要再讓人哄著睡覺,那些話本也就擱置了起來。如今她被圍在府中無所事事,便翻出了以前的話本來作消遣。
書頁被風翻動,長孫弦佩注意到墨裡行間的空白處有兩行小字,她拿起來一看,忽而呆愣在原地沒了動作。
眼前變得模糊,長孫弦佩的手連帶她拿著的書都在隱隱發抖,她努力睜大眼睛分辨這兩行小字,手指在上面摸索了一遍又一遍,才從重影裡讀出來這陳舊的字跡——
鳩佔鵲巢。既過不戀。
長孫弦佩想哭又想笑。
鳩佔鵲巢,既過不戀……
鳩佔鵲巢,既過不戀……
他早就知道……他們早就知道……
長孫弦佩慢慢蹲下,盯著腳尖遲來的好像讓人當頭重重敲了一棒。她再也忍不住,緊緊蜷縮成一團,抱著話本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