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
武和帝掃過跪著的薛硯聽,眉頭一抬,又落回去,語氣不善:“怎麼,你也有罪?”
薛硯聽停頓稍許,抬頭說:“臣無罪。只是臣聽聞陛下派禁軍圍了長孫府邸,心中略有不解,才來求見。”
海德盛從宮女手裡拿過衣袍替武和帝穿上,再仔細繫上腰間的衣帶。武和帝透過窗間的縫隙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垂眼把目光落到薛硯聽身上。
“繼續說。”
薛硯聽身上還掛著晨早露水的寒氣,他緩了一息,開口道:“如今蘇丞相辭官,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即便是長孫弦佩有罪,憑她一身的功績,又何至於如此。故容臣鬥膽問一句,長孫弦佩犯了什麼罪?”
武和帝從旁邊小太監手中接過白玉杯漱過口,用巾帕溫過臉,說:“你是要為她求情?”
薛硯聽說:“並非求情,臣只是認為長孫弦佩便是有錯,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也足以相抵。”
“朕倒不知你們兩個的關系何時這樣好了。”武和帝淡淡瞥了他一眼,沖兩側的太監宮女揮揮手,宮女太監們便有序地退出去。武和帝抖抖袖口,冷聲說:“長孫弦佩隱瞞身份入朝為官,是欺君之罪,私自在牢裡殺了衛檀,是故殺罪。這兩條罪名足夠朕處置她千百回了。”
禁軍包圍她的府邸,她的身份洩露,這是薛硯聽夜裡想到過的最壞的結果。
薛硯聽心思百轉,沉默半晌,說:“陛下,臣先前與長孫弦佩確有不和,但正因如此,臣更瞭解她的為人。”
“臣對長孫大人是欽佩有加的。女子入朝,且不說這其中的艱辛,便是治理烏州、督查浚河、節度出使,一樁樁,一件件,哪裡不是耗費心血的事情。失去這樣有才能的人,是大周的損失。長孫弦佩固然有罪,可她這官是如何做的,平日裡又是怎樣的謹言慎行事必躬親,陛下都是看在眼裡的,若是為此降罪於有功之臣,只怕會寒了天下臣子的心。”
“陛下若要為她欺騙了陛下而治她的罪,那這罪該治,若要為她殺了衛檀而治她的罪,那這罪也該治。”薛硯聽頓了頓,繼續說:“可長孫弦佩做過的事情都是實打實的,為官多年從未出過什麼差錯,陛下雖然要罰她,卻不能不顧及她曾經的作為。敢問陛下打算怎麼罰她?”
“怎麼罰她,朕倒是還沒有想好。但她如此膽大包天欺君罔上,朕總不能輕輕放過。”武和帝轉動扣在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將目光落到地板上,像是在細細思索該怎麼罰她才好。
香爐裡的香燃了一夜,氣味已經越來越淡了。海德盛進來往香爐裡添了些新的香料,氣味很快又濃烈起來。
許久過後,薛硯聽跪在地上,彎著脊背,聲音堅定有力:“陛下,臣願請纓攻打南荔,以戰功換長孫弦佩無罪。”
薛硯聽的眉骨很高,垂著頭的時候陰影打下來,讓人看不清眼裡的神色。
殿內很安靜,安靜到能聽清香爐裡的香細微燃燒的聲音。武和帝左手兩指停住按在扳指上,眉眼間的鋒利從薛硯聽身上一點一點劃過,仔細審視著他。
燻籠裡爆出幾點火星,武和帝看著跪在底下黨薛硯聽遲遲沒做聲。
殿外有小太監來催促武和帝去上朝,被海德盛在門外攔下。
“軍國大事,不是兒戲。”良久,武和帝撫著手上的扳指緩緩開口:“你為她求情,是為大周看重她的才能,還是你與她之間另有私情?”
“是為大周,也是為私情。”薛硯聽抬首回答說,“我與她起先針鋒相對,後來相處之間,才漸漸解開誤會。平日裡交識淡薄,本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她受罪被禁軍圍困,臣才忽然認識到自己的心意。”
薛硯聽語氣誠懇,臉上的神情不作假,他說:“臣不求陛下成全,只願陛下能應允臣用戰功換她平安。待凱旋而歸後,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臣身為武將的心願了卻,願交上兵權。”
武和帝動了動,手指敲在案幾上,一聲一聲。
...
金鑾殿上。
昨夜有人聽見了禁軍出動的風聲,今日來上朝時又有不少大臣注意到這大殿上少了人。朝會還未開始,大殿底下便竊竊私語起來。
眼看時間就要過半,皇帝卻遲遲不來,底下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都不由自主地噤了聲。
大臣們都規規矩矩地站著,縮著肩膀提著耳朵,一時間大殿之上靜得人心底發毛。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禦前珠簾晃動,武和帝身後跟著薛硯聽進了大殿。
剛一進殿,在眾位大臣猶疑的目光中,海德盛承上筆墨,薛硯聽擬好軍令狀,不由分說地從腰間取下將軍印章加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