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落塵
烏州知州府。
孔虞託著卷軸匣站在堂前,道:“這是許逐護衛臨行前交給下官保管的卷軸匣,如今大人回來,下官物歸原主。”
孔虞將長匣呈給長孫弦佩,長孫弦佩開啟卷軸匣,在孔虞錯愕的神情中取出一道聖旨,她展開聖旨道:“孔大人,請接旨吧。”
孔虞反應過來當即跪下聽旨。
“即日起,烏、幽、並、茆四州合為屏北四州,由烏州知州孔虞總領四州大小事宜,每月奏書闕都述職。”
孔虞兩手向上託舉道:“臣孔虞接旨。”
長孫弦佩將聖旨放到他掌心中,孔虞懷中抱著聖旨撫衣起身,道:“眼下年節已過,卻還留有喜氣餘韻,等大人回到闕都怕是這份餘韻也要消散了。大人若是願意,留在烏州過個年尾也是好的。不知大人如何打算?”
長孫弦佩道:“既是年尾,在加上邊境榷場的事情,知州也少不得忙,我便不多打擾了。再者家中親人掛念,總是要趕回去的。”
“大人說的是,不管早些晚些還是要跟家人在一起團圓的,那我就不留大人了。”孔虞將聖旨捧到卷軸匣裡裝好,朝長孫弦佩一拜道:“大人一路平安。”
長孫弦佩叫他不必送,孔虞卻還是將人送到了府門前。從入知州府到出知州府不過兩刻鐘的時間,長孫弦佩跨上奔霄同許逐一起向闕都的方向趕去。
孔虞將人送走後回房,他走在長廊上,廊下風小的地方也會掛些彩燈,廊柱紅綢纏繞間,露出坐在轆轤椅上的人。
孔虞身形一頓,走了過去。
“人走了?”
“走了。”
院子裡沒了糧車,柳如意的眼睛就落到院中種著的檸條上,孔虞提著衣擺坐在他腳邊的臺階上。
“這麼些年了,你也該走出來了。”
“說得輕松啊,孔大人。”柳如意的聲音很輕,他抱緊手裡的暖爐,汲取著裡面僅有的暖意,“我這種人,本該是一心求死的。”
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荒野。
柔古攻破關口,鐵騎踏進大周邊境,運城敵不過柔古鐵騎連夜傳書請於城增兵支援。柳如意手心裡緊緊攥著信書遲遲下不了決定。城牆外夜色深沉,草木低伏,無風無波,空氣彷彿都凝固成形。
又一道告急書緊急傳來,柳如意指甲陷進手心裡,額頭冒著細密的冷汗。
再接著,與第三道告急書一起來的,是一個滿臉血汙的人。
那人筋疲力盡滾落馬下,卻硬生生撐著從黃土地裡爬到城門底下,左手高舉告急書,用盡最後一口氣竭力呼喊:“運城告急!請求於城派兵增援!”
那道告急書被揉的皺爛,混著血汗砸進城下黃土中。那人的手緊緊扣在地上,仰著頭氣息愈來愈微弱:“救救運城……救救運城啊!”
終於,柳如意還是不忍道:“出城增援!”
伴隨著沉悶的聲音,城門緩緩開啟,援兵從裡面有序而出。增援士兵照亮的火把在黑夜裡拉出長長一條煙痕,遠處依舊寂靜無聲。
柳如意鬆了一口氣,漸漸安心下來。
於城雖小,卻勝在易守難攻,如今開城門出援兵無異於將一個天然屏障從裡面撕開了口子。夜色中潛伏的鷹盯準了這道口子,耐心地等待著。
直到一聲尖銳的鷹唳劃破長空,將凝固的空氣撞得粉碎。
城門來不及徹底關上便瞬間被推倒,遠處去增援的軍隊聽到身後的鷹唳聲,再想回頭卻瞬間落入柔古的包圍圈中,無數只飛鷹迴旋在於城上空,於城已是無路可退無處可躲。
漫天的廝殺聲直擊耳鼓,血色飛濺,哀嚎猙獰,柳如意拿劍的手止不住得發顫,眼眶裡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紅。
火光中,一隻鷹從高空俯沖而下,柳如意對準那隻鷹奮力舉起手中的劍,劇烈動作間他眼前一片發黑,腳步虛浮,接著便不受控制的向後栽去。
再睜開眼,是遍地的屍首。
柳如意剛輕微一動,腿上就傳來劇烈的疼痛。遠處人影晃動,幾個柔古人在對著地上的屍體補刀,柳如意不敢出聲,強忍著痛意靜靜躺在地上。
他想,若是這樣被補刀死了也好,也省得他這個罪人面對於城上上下下死去的將士百姓無地自容惶恐不安。
可老天似乎偏偏要他活著懲罰他,要他看這滿地的屍首因他錯誤的決斷而被曝烈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