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硯聽未盡的話停滯在喉嚨裡,她蹙著眉,面上嚴肅,薛硯聽抿了抿唇,她是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他們之間,不論身份,還是在朝中所處的位置,這種話都本不該說出口。
弱水泠泠鐺鐺,可薛硯聽不甘心就把話斷在這,既然他心絃已動,他就要說出來,就要讓她明白。
薛硯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不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點表情。他薄唇輕啟,聲音低沉而輕緩:“……問君襄江,可知逝水?江水漾漾,所戀何方?”
長孫弦佩像是詫異他還要說下去,抬眸就這麼直直地撞進薛硯聽的眼裡,薛硯聽不躲不閃,將所有的盡數展開給她看。
半晌,長孫弦佩垂眸道:“君華正盛,又何戀逝水。”
薛硯聽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即便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卻依舊覺得心底的那張紙像是被揉皺了。
他順著長孫弦佩的視線落到潺潺流水上,水流一聲一聲,敲擊在碎石上。
...
“曲公子。”
書吏抱著一摞書用肩膀推開門踏進小閣樓中,曲好放將手中的東西放進抽屜裡關上,連忙站起來同書吏一起把書搬到桌子上。
書吏直起腰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這些書就麻煩曲公子整理整理了。”
“不麻煩,職責之內。”
曲好放倒了一杯甘茶遞給書吏,書吏接過咂兩口,道:“剛才我要是沒看錯,曲公子手裡拿的是先帝賜下來的丹書鐵券吧?”
“確實是。曲府散了,我也就帶了這麼一件物什出來。”曲好放繞到桌子另一邊,拿起桌上堆疊的書一本一本的分類整理,“縱然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可先帝賞賜的東西卻是不敢不帶著的。”
“唉,世道多變啊。”書吏嘆了一口氣,而後隔著一張桌子傾身過去小聲道:“曲公子啊,不管怎麼說這丹書鐵券是先帝賞賜給曲將軍的東西,就算這世道一輪換了一輪,那個位置坐著的不還是皇家的?說句大不敬的話,要是沒有曲將軍曲夫人奮勇禦敵,那三尺丹墀上的高位坐不坐的穩還說不準。”
曲好放抬眼看他,手上卻是動作不停,那書吏像是被他這一眼鼓舞了,說得更起勁了:“曲公子啊,我是真不忍心看著忠烈之後安身無處。要我說,你幹脆拿著這丹書鐵券到當今聖上面前去換一身功名,陛下自然不會不答應。哪怕是個職位不高的官名,再或者是個掛名小官,也好過你跟你妹妹整日在翰林院裡忙上忙下籍籍無名……”
半掩著的門被“哐當”一聲推開,書吏還沒有說完的話驟然被打斷。書吏回身瞧見杵在門口的曲來儀,虛虛彎了腰把沒吃完的茶水輕手放到桌角上。
“曲小姐來了啊,”這算打過招呼,書吏也不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了,轉頭對曲好放道:“書送到了我就先告辭了。”
說罷書吏要離開,要踏過門檻時曲來儀立在門口也不讓他,書吏不敢看她,只從她與門框間的縫隙側身溜走了。
曲好放放下手頭上正在整理的書,走到門口踏出房間要關門,曲來儀還是站在門口不動。曲好放嘆了口氣拉開她把門關上鎖好,“不是要去給你的弦佩哥哥送行嗎,換好衣服了就走吧。你杵在這裡一會人家都到散席了我們也就不用去了。”
曲好放鎖好門徒自走了幾步,見身後的曲來儀沒跟上來,轉過身朝曲來儀伸出手:“站著不動,難道是要哥哥來牽你嗎?”
曲來儀垂著眼眸盯著曲好放的掌心,“我聽到你們說話了。他讓你拿著丹書鐵券去換官職功名。”
“曲好放,你要是敢拿丹書鐵券去換官職功名,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曲來儀抬起頭盯著他。
“我要是想拿著丹書鐵券去換官職功名早就去了,還用等到現在?”曲好放顛了顛手掌,見曲來儀還是在哪站著,只好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們都是曲家的孩子,你想的就是我想的。”
“爹孃一生都在為大周鞠躬盡瘁,才換來了先帝賜下的丹書鐵券,新帝即位後邊關戰亂又起,曲家沒了人,薛家卻是還有用處。所以薛硯聽敢為他父親在朝堂上大鬧一場,可為國捐軀的不只有他薛家。這塊丹書鐵券是曲家的榮耀,也是曲家的凋零的見證,你不會忘記,我同樣也不會忘記。”
曲好放牽著她走:“我是你哥,你是我妹,曲家只剩下我們兩個了。你要平平安安的,我才對得起爹孃。”
“我會平平安安的。”曲來儀亦步亦趨地跟著曲好放,“哥也要平平安安的。”
曲好放笑著回她:“好。”
出了翰林院,曲好放鬆開曲來儀的手,“你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跟我走了一路,我還真有點不適應。”
“曲好放!”曲來儀剛才升起來的那點和他相依為命的傷感瞬間讓他一句話打的七零八落。
曲好放笑了笑,道:“好了好了,不鬧了,一會你弦佩哥哥的送行宴真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