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水問情
“我看你從今天下了朝就開始不對勁了,說吧,到底有什麼事?”
薛硯聽手被背在後面,眼神在微微閃動,“冬日裡難得有這樣好的陽光,時間還早,不如一起走走?”
“好啊。”長孫弦佩右側眉毛微微上挑,沒拒絕。
枯水期襄水的水流很弱,一小股一小股的,像是隨時都會斷掉。先前下的雪化了,斑斑駁駁的。岸邊碎石亂布,枯黃衰敗的草隱隱可以看見裸露的根莖,踩在上面有“嘎吱嘎吱”輕微的碎石擠壓聲。
兩人順著水流的方向慢慢地走,陽光照在汩汩水流上,倒也有粼粼波光。
薛硯聽手心裡出了些汗,他攥著手不動聲色地在背在後面的袖口上擦了擦。
“我送你的扇子怎麼不見你用?”
長孫弦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薛硯聽總覺得那眼神有點像是在看傻子。
“大冬天的扇扇子?”
“……”
走出一段距離,薛硯聽在一處狀似葫蘆的石頭前停下,長孫弦佩只當他不想走了。
薛硯聽寬大的手掌撫上那塊半人高的葫蘆石,石頭立在襄水岸邊,經過長久的風吹日曬,上面的紋路粗糙幹澀。薛硯聽手壓在上面劃過,感受著手心處傳來的粗糙的磨礪感。
“長孫大人知道這塊石頭嗎?”
長孫弦佩點點頭,“知道,從前來過幾次。記得以前這塊石頭上還長過葫蘆。”
“那葫蘆是我撒下的種子。”薛硯聽說,“小時候看見這塊石頭長的像葫蘆,就在石頭周圍撒了些葫蘆種子。不過小時候想一出是一出,撒下了種子也就拋到腦後了,沒想到後來還真長出葫蘆來了。”
“以前我經常到這裡來練劍練槍,那時父親還在,我的一招一式都是他教的。初學長槍心浮氣躁,總是練不好,常常練著練著就自己生起氣來拿著槍亂戳。”薛硯聽指著葫蘆石上的幾處凹坑劃痕,“你看,這痕跡就是我留下的。”
長孫弦佩看過去,那葫蘆石上幾處凹坑下陷,其中一處凹坑周圍還布著細小的裂紋,一道淺淺的壓痕從凹坑劃出,在葫蘆石上格外突兀。像是氣狠了生生對準了這處戳下去的。
“父親說我太急躁,練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成的,於是他把我丟到軍營裡,跟他的兵一起訓練。他的兵知道我是他兒子,做什麼也讓著我,父親知道了很不高興,他不允許他的兵因為我是他兒子就對我搞特殊。”
“我那時年紀小,個頭矮,做什麼都總是落在後面,可是我不服輸,晚上等別人睡下了我就自己偷偷爬起來摸黑訓練。父親說我打擾士兵休息,就每天晚上帶我出營到襄水邊的葫蘆石練槍。月光打下來,照的河水亮亮的,父親的眼睛也亮亮的。”
薛硯聽的眼裡也蕩著明亮的笑意,像是從前河邊的月光穿透時間再一次打下來,“後來承策出生,那麼小一丁點,整日跟在我身後哥哥哥哥的叫。父親在書房教我兵書,母親就在旁邊教他拿筆寫字,常常是他拿筆甩的我們每個人臉上身上都是墨水,還要別人來哄他。”
“如今想來,竟也覺得恍如隔世。”
那些記憶宛若一片在空中飄蕩的葉子,從高處悠悠落到水面上,才發現那水面是一張鏡子,鏡面泛不起漣漪,只能零冰冰的倒映出葉片本身。
長孫弦佩靜默一瞬。
在潯陵他審時度勢,與她交談時頃刻間便有了剿匪的計劃,從用計到圍剿,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這樣端正肅穆的人,也會有如此多情的一面。
薛硯聽收回落在石頭上的手,轉身向長孫弦佩,陽光照進他深邃的眼底,折射出無數細碎透亮的光。
薛硯聽生得一雙桃花眼,只是平日面容冷峻端得一身肅正,讓人下意識跟她保持距離。如今他有意斂去那駭人的氣勢,眼中宛若空中浮游般的碎光竟吸引著人去探究。
只是他眼底沉甸甸的情愫,讓長孫弦佩忍不住偏頭避開。
“那夜細雨中,我看你站在酒樓前,身前是人流熙攘,身後是燈火高照。我在想,你在這無邊熱鬧中是否會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寂寥。”
他還在說:“弦佩,你在潯陵要助我剿匪時,我便知道你絕不是隻靠家中宗族庇蔭的人。你有膽識,有計謀,你能在人群中談笑風生,也能耐得住邊疆無人的苦寒。”
“弦佩,我……”
“薛硯聽!”長孫弦佩轉過頭驟然打斷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