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非我所造。”突來的一掌把雪千秋推出屋,門關上,門內的人說,“今日的菜有點鹹,明日少點鹽。”
“………”雪千秋確認,這裡的人都有點欠打。
和鹿元吉第一次見面,是在百色,此前並不認識,唯一的恩怨,便是奪書……這人真小氣。
對面屋子的響聲拉回雪千秋的思緒,他走過去,推開虛掩的門,床上的人大半截身體掉在地上,腿掛在床沿上。
還不如城兒。
雪千秋進屋,扯下床上的被褥丟在夫子身上,吹滅燭火出門。
夜色難熬,黴味彌漫,翻來覆去也睡不著,終於熬到雞鳴,雪千秋翻身站起,跑到後山,砍下竹枝,做成掃帚,掃去觀中的枯葉,晾曬被褥……
烈陽升起,雪千秋端著剛煮好的面停在瞭然門口,對面的房門被一腳踹開,巴掌大的花花拖著夫子出門,一路走下臺階,停在長滿苔蘚的水缸邊,腳踩一旁的石頭,頭埋進水缸裡嘴裡包滿水,轉身噴在夫子臉上。再跳到夫子身邊,一後腰坐在夫子臉上,左右晃動,擦幹臉上的水,扯開夫子的右耳,大吼,“起床啦。”
夫子彈起,雙眼緊閉,直直地走到了然門口,下跪,雙掌合十,三叩首。
嗅到面香,夫子睜眼,看著幹淨不沾一絲灰塵的院落,“遭賊啦?”
雪千秋:“……”
偷枯葉的賊。
“面在廚房。”雪千秋把面擱在桌上,出門左轉,敲開老乞丐的門。
夫子跟在後面:“你怎麼知道他住在這兒?”
開門的人臉上皺紋減少,褐斑淡化,白發裡長出幾根黑發,明顯比昨日年輕十歲,雪千秋詫異,隱下疑惑回到廚房。
乞丐端出一鍋黑色粘稠的漿糊,邊吃邊抹,對上兩人疑惑的眼神,“我昨晚對著卷軸熬的,這玩意兒還挺好吃的。”
乞丐舀起一掌漿糊,“吃嗎?”
這一問,便問了三年。
日複一日,乞丐臉上的皺紋被歲月撫平,枯白的頭發變得烏黑閃亮,八十有一的歲月被十三歲的光景替代,荒蕪的北院開滿瓜果,雞蛋下了一窩又一窩,乞丐不再叫乞丐,夫子的身高永遠停留在一七五。
“不吃算了。”道童舔淨鍋爐,打了個綿長的嗝,拿起一旁的石錘,捶打辣椒,“師兄,你們放心去吧,我會看好家。”
“這話說的,好像我們一去不返。”榆樹上躺著的人晃蕩他的二郎腿,即便過了三年,夫子也改不了嘴混的毛病。
雪千秋把縫好的衣服丟上樹,“把衣服穿好,走了。”
“好。”夫子抓起滿是補丁的衣服套在身上,跳下樹,順走桌上的辣椒,跟著出了道觀,見到懷抱巫巫的瞭然,寵愛地撥開巫巫額前的頭發,“它也去?”
巫巫額上一點紅,雪千秋錯愕,再一看,紅色不見了。
瞭然開啟夫子的手,“走了。”
直出蜀楚向北,三人走走停停,歇在一家鄉野客棧。店裡湧入不少流民,流民就著茶水訴說西北戰事,雪千秋心一緊。
西北方?
那是雪域。
出客棧向北,雪堆積了好幾層,僵硬的屍體堵得水洩不通,戰旗半埋在地上,劈開的盔甲隨處可見,大雪也蓋不住濃重的血腥味,到處都是屍體,男人的,女人的……雪千秋感覺脖子被掐緊,快要喘不過氣。
雪裡伸出一隻手拉住雪千秋的衣角,雪千秋側頭看向雪裡的人,他臉上的血已經凝成冰,雙唇幹裂出血,青腫的眼睛半閉著,眼中死灰一片,只有用力的手指證明他還活著。
雪中人分明只剩一口氣,夫子瞥過雪中人,“師兄,救嗎?”
瞭然沒有回頭:“瞭然塵事不相幹。”
雪千秋俯身蹲下,左手拂去他臉上的雪,雪中人突然與雪千秋對視,雪千秋猛然心悸,這雙眼睛他很熟悉,一時之間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雪千秋忍著疼痛與他對視,神思鑽進他的腦中,“忘記這一切。”
人之將死,何必帶著痛苦離去。
雪中人雙眼含笑,抓住雪千秋衣角的手垂在地上。夫子撿起裹滿雪的布袋,放進雪中人的懷裡,“走吧。”
瞭然手一鬆,巫巫落在雪地上,循著血腥氣走到雪中人面前,雪中人抬手,想抓住雪千秋,卻撲空,一把從巫巫頭上抓過,巫巫翻身在地打滾兒,瞭然攬起巫巫,“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