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饒人,富貴或許可以延緩衰老的到來,但彌家已今非昔比。
彌深如今不比以前俊俏,老了許多,風霜吹入他漸白的鬢角,吹起他眼尾的皺紋,他如今,將將五十了。
反觀卞持盈,她著蘇芳色長衫,白淨嫻雅,儀態萬千,模樣看上去像是剛滿三十歲的樣子,一點不像年過四十的人。
容拂牽著她的手,低頭問她:“要去聊聊嗎?”
卞持盈轉眸看他,須臾,她輕聲道:“聊聊吧。”
一處茶室,卞持盈與彌深相對而坐,二人之間擺著一張小幾,上邊兒有瓜果點心。
“煮的是壽眉?”彌深第一句話是詢問她。
卞持盈:“是。”
她垂眸看著他手上的繭子,抬眸透過嫋嫋茶煙去看他:“這些年,喝過壽眉嗎?”
彌深笑,搖頭:“沒有。”
“娶妻了嗎?”
“未曾。”
“何故?”
“有愧。”
彌深端起杯盞,輕啜了口茶。
卞持盈目光落在他洗得發白的衣襟上,她不語。
藉著喝茶的動作,彌深悄悄打量著她。她還是以前模樣,只是更沉穩溫和了,和容拂在一起的時候她應當很開心,一直在笑。
也好。
他垂下眼眸,看著杯中茶葉,茶霧氳濕了他纖長的睫毛。
卞持盈端起杯子,並未送去唇邊,而是握在手裡,她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溫度,思緒萬千。
良久,她問道:“惠州如何?待得還習慣嗎?”
彌深:“這裡挺好的。”
她點點頭,遂不再多言。
茶室寂靜,茶水沸騰的聲音漸小。
這時,有人敲門,下一刻響起容拂的聲音:“皎皎,我們該回了。”
卞持盈應了一聲,她放下茶杯起身來,低頭看他:“我要回長安了。”
彌深也低著頭,他看著只剩茶葉的茶杯,“嗯”了一聲。
外邊兒下起了雨來,淅淅瀝瀝的,茶室裡溫暖不複,冰冷一片,茶壺裡的茶早就涼了。
彌深愣愣地看著卞持盈那杯未動過的茶水,倏地紅了眼眶。
他顫抖著伸出手,端起那杯茶,將早已冷掉的茶水一口飲下,滿腔冰冷苦澀,苦到人心底去。
彌深眨眨眼,眼淚“吧嗒”落下。
他其實不喜歡惠州,這裡靠著海,常年濕潤,他很不適應這裡。但是他現在又喜歡這裡了,因為有她涉足,她在這裡住過,她走過的路他也走過,她看過的花他也看過,所以他喜歡。
回長安這日,惠州依舊下著雨。
卞持盈撐著傘站在門口,看容拂四人將行李裝進馬車。雨天會賦予情緒一些灰塵,灰塵蒙在心頭,不能吹散。
她回頭看著曾經住過的院子,心裡悶悶的,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堵在心口,很是難受。
待門鎖上後,卞持盈扶著容拂的手臂上了馬車。
車軲轆緩緩動了起來,卞持盈和離開爐城那日一樣,掀著簾子看著外邊兒,依依不捨。
馬車駛過茶室時,卞持盈看見彌深站在茶室外,他撐著一把傘,靜靜地凝視著她,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他沖她笑了笑,一如少時,一如當年。
彷彿他不是將近五十的人,彷彿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彌家少年郎,他會拾起冷掉的糕點,無視被蟲蟻爬過啃食過的痕跡,一口吃下,然後對她笑。
一隻手伸來,放下簾子,將卞持盈摟入懷中:“外邊兒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