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首下氣
“郎君是夢魘了。”卞持盈站在離床不遠處的桌邊,雙手環胸看著他。
燭火搖曳,晏端看不清她的臉龐,想起夢中的情景,他眼眶酸澀得厲害,朝她緩緩伸出手,啞聲喚她:“皎皎......”
卞持盈的聲音清冷平淡:“我們已經在鄖縣城外,郎君好生歇著。”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晏端怔怔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眼淚突然就淌了出來。
“郎君。”晏一倒了杯水遞過去:“可是口渴了?”
晏端抬手拂去淚,手撐著床榻,坐了起來。他靠著床頭,接過碗喝了兩口水,緩了緩情緒,良久,他問:“眼下是什麼時辰了?”
晏一答道:“郎君,現在是寅初二刻。”
晏端頷首,他將碗放在一旁,又問:“為何我昏睡了這麼久?鄖縣是什麼地方?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大夫說郎君是夢魘了,怎麼叫也叫不醒,大夫說只能讓郎君自己醒來,外力無用。”
“鄖縣位於荊楚邊境,與長安的商縣毗鄰。”
“夫人說,我們先來荊楚看看。”
“看什麼?”晏端問。
晏一遲疑:“這......大概是看這處的風土人情,屬下也不知。”
晏端不再多問,他擺擺手,晏一便退了下去。
屋子裡只有一盞燭火,照得屋子裡發昏,沒被燭火照耀的角落,黑暗叢生。
外頭又在下雨,這讓晏端心生煩躁。
他靠在床頭,身上蓋著的是一床普通的棉被,普通到給他墊腳都不配。
此番微服私訪,卞持盈不準大肆張揚,他們一行人只帶了十多名僕從,假扮普通商賈家的夫妻,帶著女兒遊山玩水。
吃穿用度都很普通,吃百姓吃的飯菜,住尋常人家住的客棧。不準鋪張浪費,不準僱華麗的馬車,不準住上好的客棧酒樓。
晏端猜,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可能會樂在其中,但到底是物是人非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只會傻樂的傻小子。
他知道卞持盈向來如此,她向來不重身外之物,不看重這些排場和臉面,所以能簡盡簡。
可是晏端不這樣,他看重排場和臉面,看重這些身外之物,他不想微服私訪,若是可以,他更想大張旗鼓地去視察民情,得意地體會皇權帶來的滋味,看著眾人對自己俯首稱臣,對自己畢恭畢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是陰暗處的老鼠,躲躲藏藏不見光。
這是虛榮,晏端知道也承認,可他不會以此為辱,畢竟,世人誰不如此?除了卞持盈,除了她那樣一根筋的人。
晏端沒再睡下,因為很快天就亮了。
如今已至深秋,人們開始穿上有薄絨的襖子了。
早飯吃的餺飥,其實就是面片湯,將面片放入湯中煮熟,再加上調味料和肉菜即可出鍋。
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片湯下肚,寶淳滿足地打了個嗝。
晏端坐在她對面,見她這般,頓時擰起眉毛,下意識就要斥責,誰料這時,卞持盈突然咳了一聲,這一聲帶著警告意味,晏端霎時便會意,他沒有開口,而是低下頭來,自己吃自己的。
粗糙的瓷碗裡盛著面片,湯渾,面油,晏端沒什麼胃口,他草草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轉過頭去一瞧,母女倆碗底空空,竟是都吃完了。
卞持盈看了一眼他剩下的半碗麵片,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