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信失魂落魄收回手,很快紅了眼圈兒,眼淚蓄滿後,“吧嗒”掉了下來,砸在精貴華美的服飾上,暈開濃淡難左的水痕,然後,再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消弭。
皇帝來的時候,賢妃已經歇下了,聽著宮人的奏稟,只得認命地爬起來梳妝打扮,整理儀容。
結果皇帝又不來了。
賢妃眉眼溢位幾分煩躁,卸掉繁冗的妝面朱釵,又睡了下去。
晏端一個人來了園子裡,他坐在林中亭裡,望著沉沉夜色發呆,身後有兩列宮人,提著燈籠,安靜無聲。
初秋的夜裡,並沒有多少涼意。
晏端靠著柱子,腦中翻湧得厲害,一會兒想起這,一會兒又想起那,翻得他頭痛欲裂。他伏下身子,手肘撐在膝上,以手掩面,窺不得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靜悄悄的夜裡颳起了風。
晏端抬頭,看向天上,他滿目愁思,卻不能從寂靜如水的夜色中獲得慰藉。
看著黑沉沉的天,晏端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卞持盈剛嫁入王府那年,是長安官宦、世族、寒門鬥得最厲害的時候。
晏端作為明王世子,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卻是受盡了白眼和嘲諷。
在書院裡,他被人欺負,大冬天被人推進結冰的湖中,凳上被塗滿了黏膠,書冊被人用刀劃爛,就連他偷偷救的一隻貓,也被人烹煮端上他的飯桌,被人糊弄著吃下。
晏端還記得那日,自己險些將膽汁都吐出來,大冬天的,眼淚、鼻涕和唾液膽汁混成一團齊下,又狼狽、又髒。
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很多年,長安的風雪堆在稚嫩的背脊上,教他生不出半分反抗。他不可憐自己,只是可憐那隻小貓,可憐它終究沒能扛過這個寒冬。
他在隱蔽的角落裡給貓立了碑,想說很多話,結果一張嘴卻被灌了一嘴的風,嗆得他弓起背咳得臉色通紅。
懊悔和自責交雜落下。那是他的眼淚。
接著,他換上備好的衣服,回了王府,若無其事。
好似是從第二日開始,沒有人欺負過他了,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人,曠課業許多日,再來學院時,他們什麼也沒做,只是用怨懟且忌憚地目光看著自己。
後來晏端才知道,他那身髒衣裳是卞持盈親手洗的。
她親手洗去他身上的髒汙,拂去壓在他背脊上的風雪,想要攙著他,走過數程風雪。
可是,他終究是教她失望了。
背脊上的風雪被拂去,可接踵而來的,是無上的皇權。
他甘願被這無上的皇權壓一輩子。
風雪晦澀冰冷,太煎熬了,晏端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
夜風瑟瑟,亭子裡的皇帝起身來,他跺了跺發麻的腳,負手走出亭子,背影寂寥。
冷宮裡,燈火通明。
宗襄專注地看著手裡的話本,眼睛亮晶晶的,一點睏意都沒有。
“我的姑奶奶。”嬤嬤抽走她的話本,苦口婆心勸道:“快睡吧,再有一會兒,雞都要打鳴了。”
“我睡不著,這樣的日子多快活呀!”宗襄翹起嘴角,捧著臉望向窗外:“也不知道皇後殿下什麼時候會放我出宮,好想回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