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蘭搖著一柄團扇扇著風,頗感興趣的樣子:“哦,那你說說吧。”
應子清瞧著語蘭,虧了那個大夫開的溫潤滋補的方子有效,她的臉色一天天紅潤。沒了煩心事,她眉梢眼角活潑許多。如今語蘭不再敷粉抹膏了,露出原本清麗小巧的臉。
應子清也笑:“說吧,我也來聽聽。”
香巧見這麼多人感興趣,想了一想,娓娓道來:“玉瀾邑是個非常窮的地方,那個翟大商人,就是從那裡出來的,這件事你們是知道的。但你們不知道的是,他小時候過得特別悽慘。”
張泰耀剝開一隻橘子,分給大家:“他那麼有錢,能有多悽慘?”
香巧說:“翟容是現在富,以前他是窮怕了,窮得發了瘋,才從那個地方走出來的。”
“而且,”香巧一張可愛的小臉,露出挺嚴肅的表情,“翟容在成為富商之前,是遠近聞名的孝子。”
劉之衍好不容易忙完公務,正好宰相府回來,他在應子清身邊坐下:“也就是說,玉瀾邑道路崩塌,間接導致翟容親娘凍斃,這件事於他而言,是相當重的打擊。”
眾人都被劉之衍的話,說得心口發寒,大夏天的晚上,仍覺得那夜風涼津津的。
香巧點點頭:“殿下說得不錯。翟父是個兩袖清風的書生,教玉瀾邑上的孩子們啟蒙,可惜病逝得早。翟容由翟母撫養長大,他自小是極為聰明的神童。”
“翟容長大後發現,如果他想念書,家中根本負擔不起他的學費,至於進京考試需要一大筆盤纏,於翟家而言,更是奢望。但翟母為了他的學業,不辭辛勞日夜紡紗,十指磨礪出鮮血,雙眼幾近失明。”
“不知道從哪天起,翟容突然變了性子。翟容找到翟母,直言往後他不再讀書,轉而投身商賈之道。”香巧說道這裡,輕輕嘆口氣,“放著好好的讀書人不做,跑去當商人,這叫翟母如何能接受?何況翟家還是書香世家,最看不起商人。翟母當即放話,只要翟容行商,他賺的每一文錢,她都不接受!”
應子清聽了,也跟著嘆息,商人的地位低,任誰來看,都覺得翟容走上了邪路:“然後呢?”
香巧道:“翟容也不回答,向翟母磕了頭,身無分文走出玉瀾邑。誰知道他不僅在讀書方面聰明,做生意也極為地道,很快整個玉川郡,都聽說一個叫翟容的人,他的名聲也漸漸傳入玉瀾邑。”
香巧又道:“過了沒多久,翟容成了安景王眼前的紅人,他拿著王爺的賞賜,和自己賺的銀錢,年年往翟母家送。他心想,有了王爺的賞,是得到官家的認可,翟母總不會再跟他生氣。”
“結果,翟母把送禮的人轟出來。她說,翟容生意做得越好,她越是痛很。無奸不商,商人為逐利而耍弄心機,行事狡黠,以奸巧的辦法謀財獲利,必定沒有好下場!她愧對翟父,愧對翟家,恨不得用一根繩子了斷,以解了自己的罪孽。她寧願窮死,身軀爛成一根白骨,也要守著一身的清白,絕不為錢財權貴而屈膝折腰!”
翟母的話,彷彿透過香巧之口,直至今日,仍是擲地有聲。
應子清聽得惆悵,他們之間,觀念始終無法調和,最終造成這種悲劇。
方才香巧也說,翟父一生兩袖清風,想來定是如清風明月般高潔的讀書人。這樣的人,最是鐵骨錚錚,最是容不得昧良心之事。商人一道,確確實實是他們最不能接受的一途。
讀書人若是一根筋起來,半分不得通融。但有時候,越是看似渺小不起眼的人,越是能捍衛心中的理想,他們身上爆發出的力量,令天地為之動容。
翟容未嘗沒有這種根骨,但他深知母親的辛勞與付出,無法眼睜睜看著母親為供他讀書,整日紡紗至手指流血,甚至近乎失明。
置身於如此兩難之境,可以想像,翟容是如何的心力憔悴與煎熬。
恐怕,那日所見的翟容,亦是多年鬱心之後的結果。
“哎,這叫人如何是好?”語蘭聽得浮起淚光,“後來呢?”
“哪還有什麼後來?就是大家聽到的,玉瀾邑暴雪,凍斃無數百姓,其中包括翟容的母親。”香巧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另一事,“對了,聽說翟容仍然往家裡送金銀,還帶著王爺的令牌。翟母拒絕不了王爺的命令,寧死也不碰他的臭錢,任憑那些金銀財寶在家裡堆放,於是……”
“於是什麼?”張泰耀聽得入神,連忙追問。
“於是人們找到翟家的時候,發現翟母凍死於一堆未曾使用過的金銀之中……”香巧幽幽嘆出一口涼氣。
場中所有人漸漸止了扇子,只剩蛐蛐在草叢中鳴叫。
應子清眉梢直跳,她猛然想起,如果翟容是這等品性的人,那翟母去世後,金銀於他沒有任何用處。他不想再幹了,大可以有許多種方式。
何必勞師動眾,又是帶著萬人僕役進長安城,又是舉辦什麼賞花宴,做下的種種惹人非議之事。
除非,他心存死志!
但在不想活下去之前,翟容還有一件極其要緊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