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冠冕之下
在說清楚謝凝荷的婚事前, 卻要說起,朝中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一樁案子,竇謝兩姓的中書舍人之爭。
大晉朝的中書舍人是五品官, 品級將將跨過天塹壁壘, 看似尋常,卻是一個極其惹人眼熱的官職。
曾有專門闡述官職的書籍,點評中書舍人這一職位:“……以其地在樞近, 多承寵任,是以人因其位,謂之鳳凰池焉。”1
大意是說, 中書舍人經常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容易受到皇帝的信任。
如果擔任中書舍人的, 有真材實料, 那可謂前途無量,是孵化鳳凰、飛黃騰達至關重要的起點。
因為中書舍人的下一站,極有可能是權傾朝野的宰相。
歷史上做宰相的多, 但從中書舍人一路做到宰相的,非常稀有,名垂千古的可能性很大。
就好像年年拿第一的高考狀元, 要比高考才拿到狀元的人,感官上要強不少。
除了官職本身前途無量以外,因為這個職位,涉及到幫皇帝擬草聖旨。因此擔任此職位的人,大多文采斐然。做了這個官兒後,他們在文壇上的聲望與資歷,都會得到進一步承認,以後就是文化圈裡, 名動一方的名士了。
這種又能刷聲望,又有前途的肥美職位,自然不是一般人努力一下就能考上。
非得是有拔萃出群的過人之處,經過常年的考核,才有資格進入競選名單。
但即使是萬裡挑一,吏部挑出來的候選人,仍是群星璀璨。
經過一茬一茬極為嚴苛的篩選標準,最終透過吏部銓選的兩個滄海明珠,就是從竇謝兩姓出來的。
一個叫竇知微,一個叫謝言昭,皆是十八芳華的天才少年。
“竇謝兩家子弟眾多,又有累世封蔭。每次吏部出缺,這兩家自是虎視眈眈,各施手段。”劉之衍將朝中的內情,閑閑道來,“不過這兩位青年才俊,當得上稀世之才,即使是在竇謝兩家,也是百年難遇。”
“這麼厲害?”應子清吃了一驚。
劉之衍放下書卷,認真道:“他們兩個,自然得到竇謝兩家的傾力培養。他們的族人竭盡全力,想把他們放進中書舍人這口‘鳳凰池’,盼望他們扶搖直上,再度振興家族的榮耀。”
“但中書舍人只有一個……”應子清補了下半句。
“當竇謝二人,家世相當,文采智謀相當,連吏部也難以從中抉擇,猶豫不決,”劉之衍淡淡道,“這個時候,謝家打起了別的主意。”
應子清聯系前後,終於聽懂了:“所以謝家人特意帶上謝凝荷,去溫泉別宮。所以你們的婚約,哪怕不是真的,謝家人仍要把訊息散佈出去,因為他們想為謝言昭的銓選造勢……”
難怪謝凝荷那天沖她擺手,大概是想跟她解釋,這些事,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樣。
“沒錯,”劉之衍說,“若是謝言昭的親妹,有可能成為將來的太子妃……吏部自然不願意得罪未來的國舅,銓選到最後,花落誰家自是不言而喻。”
應子清沉吟點頭:“怪不得竇皇後想從中作梗,哪怕毀去謝凝荷的名節……”
“母後也是無奈之舉,劍走偏鋒罷了。”劉之衍見她感興趣,有心多說幾句,“這位竇知微,恐怕會落選。”
“為何這麼說?”應子清好奇道。
“竇知微的出身不好,應該說極差。”劉之衍的語氣並無一絲鄙夷,只有淡淡惋惜,“竇家的子弟看不起他,公然對外說,他是小妾生的。其實真實情況更差,竇知微的母親是官伎,他甚至被懷疑過血統。只因為他越長大,與他父親竇靖十分相似,這個懷疑才漸漸止息。”
劉之衍慢條斯理,娓娓道來:“一開始,竇家沒有一個人在意他。是有一次機會,竇家族長竇展,偶然發現此子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竇展生了惜才之心,準許他進竇家的學堂。從此以後,竇知微彷彿一日千裡。”
“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個個自命不凡,哪裡能容忍竇知微這種卑賤之人,如此聰慧。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活得比他們差的人,也應該比他們笨。”劉之衍面沉如水。
“這個叫竇知微的,大概過得很辛苦。”應子清抿了抿嘴。
“這些世家大族暗地裡使的骯髒手段,超過你的想象,”劉之衍搖了搖頭,不欲多說,“竇知微的名字,也能看出他的不易。別人或許以為,知微二字,取得是‘知微見著’之意,說他能以一個小的細節,看到事情宏大的實質,是極好的寓意。然而,我卻親耳聽見竇家人,對竇知微說出這個名字的來歷,他們要竇知微永遠記住,他是從卑微之處而來,即使來日高官顯爵,他永遠擺脫不掉他的來時路。”
應子清聽得嘆氣。
謝家人齊心協力為謝言昭造勢,而竇知微卻被族中人暗暗拖後腿,怪不得劉之衍覺得,竇知微會落選。
連竇知微此人的名字來歷都知道,應子清奇怪道:“你為何知道這麼多?”
“此人可得一稱號,‘奇才’,他的文采亦是聰慧高妙。”劉之衍緩聲道,“一個聰明至極的天才,長於惡劣的環境,沒有蒙塵,仍然大放異彩。可惜他是竇家人,否則真想將他收入我的陣中。”
這難道是天才之間惺惺相惜?
應子清對另一位候選人,也有點好奇:“那謝言昭呢?他難道很平庸?”
“倒也不是,吏部銓選,向來極盡挑剔,能被他們透過的人,絕非等閑之輩。”劉之衍解釋,“謝言昭當得起‘光明正大’四個字。”
謝言昭已是貴極榮極,前途光明璀璨,想拉攏他就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