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息流盡,眼眸黯淡下去。
忽然,覆蓋在面上的濕冷雨水被抹去,細嫩的雙手捧上他的臉,溫暖如絲蔓擴散開來,拉住他僅存無幾的意識。
“景延,景延!”沈姝雲大口喘著氣,淋了一身雨,漲紅的臉上濕漉漉的,極力呼喊他。
她俯身去聽他的心跳,摸他側頸的脈搏,已經摸不到。
周遭的腐臭被大雨短暫遏制住,她沒有時間去恐懼四周的森森白骨、四肢殘缺的無名屍體或隱藏在林中的野獸,簡單檢視少年的情況後,從懷裡掏出救急的藥。
兩丸藥塞進他嘴裡,捏住他的鼻子強迫他嚥下,隨後脫下外衣裹住他暴露在外的傷口,使力將人背起。
大雨中,她揹著人跌跌撞撞的前行,偶然踩到一塊碎屍,腳下一滑,整個人墜下去,連帶著背上的少年也摔下去。
她沒有鬆手,硬撐著讓自己墊在他身下,震的腳發麻,減緩了下墜帶給他的沖擊。
即便如此,背上的人仍無意識的口鼻流血,毒血淤血一股腦的流出,腥黏溫熱的染透了她的後背。
那些血液像他僅剩不多的生機,一點點流失,少年傷痕斑斑的身體如一張被雨淋濕的紙,隨時都會散架。
沈姝雲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王嬤嬤領著年幼的她去給母親上墳,在墓碑前說起母親去世前是多麼精神熠熠的姑娘,臥病在床時又是多麼堅強,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放棄。
生命是那麼脆弱,生老病死,鮮活的存在輕易就被抹去,記憶中也再找不到母親的痕跡。
她身邊的人本就不多,每一個對她而言都彌足珍貴。
“景延,你不要睡……”
“你受了那麼多重刑,為了活著,打敗了那麼多人,我知道你不想死,我相信你能撐過去,求求你,不要睡。”
“你說過要和我去燈會,你從來沒答應過我什麼,就這一回……能不能不要騙我……”
瓢潑的雨聲將她細碎的呼喊淹沒。
那一點點聲音,如同漆黑夜裡一顆星,那麼微弱,孤獨的閃耀著,始終不願熄滅。
在漆黑裡,景延看到了遠處的一片雪白,漸漸的,白色越來越深。
被白雪籠罩的廟裡,立著一尊面相飽經風霜侵蝕的菩薩像,破洞的牆外連連吹來寒風,熄滅的火堆旁,是兩個相依為命的人。
他感到身體冰冷,本能的尋找熱源。
身子一歪,靠在了身邊人肩上。
她身上也不暖,可是靠近他,自己就能短暫忘卻內心的空洞,得到片刻安寧。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壹
無邊寂靜裡闖入少女的聲音,景延恍恍惚惚凝起一絲意識,漸漸感知到,自己依靠的人彷彿穿越了時間,她溫熱柔軟的身體在此刻就在自己手邊。
滿天的雨絲落下,他趴在她後背上,餘光看到她汗雨交加的面龐、堅定前行的目光。
天再暗,雨再涼,她都沒有停下腳步。
他漸漸感到她挽著他軀體的手是那樣緊,彷彿於她而言,自己不是拖累人的廢物,而是她不願失去的珍寶。
陰沉的天空下,杳無人煙的森林裡,一場秋雨中,似乎一切人和事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他一起安靜的待著,連時間都慢下來。
“沈姝雲……”
他想喚她,沒法發出聲音,只能在心裡叫她的名字。
眼睛無力的閉上,幹涸的眼角落下一滴雨,又冷又苦,一直流到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