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枕邊的少年
雨水淅淅瀝瀝從青綠的竹葉上滴落, 林中雨聲不斷,空置許久的小木屋裡亮著一盞昏暗的燭燈,微弱光芒被大雨吞沒。
為免水汽進屋, 沈姝雲將門窗閉緊, 水汽蛙蟲進不來,屋裡濃濃的藥味也散不出去。
幸而她在藥鋪薰陶多年,藥味再重也受得了。
這裡是當初拂雪與邱山暫住的小木屋, 應是守林人的臨時住所,不知因何緣故被廢棄,好在並不十分破舊, 至少能遮風避雨。
牆角堆放著她從馬車上拿下來的藥材, 手上是還沒調完的止血藥。
剛把人帶到這兒, 她就讓邱山去給景延簡單擦幹淨了身體, 自己現配了各種止血藥、強心藥、解毒藥,給他又是喂湯藥,又是包紮傷口, 從頭到腳醫一回,竟用了一大半藥物去。
景延現在昏迷著,不知還能不能吊一口氣回來, 自己無論如何都離不得這兒,就只能讓邱山在關城門之前趕馬車回城,去買藥材、吃食和衣裳。
好在出城時,為了以防萬一,她往車上放了一身替換衣裳和一床薄被。
衣裳已經換上,而那床本用來為景延裹屍的薄被,現在嚴嚴實實的蓋在他身上,只露出一張因失血過多而慘白的小臉。
“已經這麼晚了……”沈姝雲呢喃一聲, 心想邱山這個時候還沒回來,大概是沒能趕在關城門前出來,又或許是為其他的事絆住了。
總之他今晚應該是過不來了。
邱山有一身武藝,他如果在這兒,哪怕荒山野嶺,她也不會害怕。
如今人雖不在,好歹外頭有層層雨幕遮掩,想必不會有人踩著泥濘找到這兒,山裡的野獸也不會在這種天氣外出覓食,此處暫時還安全。
夜色越來越深,沈姝雲準備好了明日要用的藥,放在桌上。
她本想趴在桌子上睡,又擔心距離太遠,無法及時觀察景延的情況,便挪了另一個凳子到簡陋的木床邊,想要靠在床頭睡。
唯一的燭火熄滅,小屋變得更暗,除了外頭紛雜的雨聲,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她輕輕將手伸進被子裡,按在少年側頸,脈搏十分微弱,身體更是冷的嚇人——這一日一夜,他身上多了數不清的棍傷,後背好不容易才養好的舊傷,如今爛成了一片。
另有手腕扭傷,一身淤青,五髒受損,以及那吳賴子下的砒霜,在黑市獸圈那種潮濕不見光的地方放久了,砒霜毒性大減,這才沒絕了他的命去。
若不是他求生意志堅定,又有這許多因緣際會的巧合,能讓她及時把人從亂葬崗裡救回來,他早就沒命了。
沈姝雲坐在凳子上看他毫無生氣的面龐,內心一片虛妄。
她掩面拭淚,提心吊膽一整天,此刻才有片刻喘息。
行醫兩年,她見過許多的悲歡離合,卻從未見過比這還要重的傷。他才十幾歲,孤身一人,是有怎樣堅定的信念,才能忍著一身劇痛撐到現在。
撫在他側頸的手越來越涼,再這樣冷下去,只怕他挺不過今晚。
床上鋪的是草蓆,蓋的是薄被,昏迷的少年像個冰塊一樣,把被子都給冷透了。
左看右看,找不到一丁點用來取暖的物件,沈姝雲心一橫,脫下外衣蓋在被上,掀開輕薄的被角,自己躺了進去。
不敢壓到少年脆弱的身體,她只敢側躺在床沿靠裡一點的位置,枕著手臂,用自己的體溫將被窩暖起來,驅散他身上的寒氣。
她的呼吸從剛開始的緊張,逐漸放鬆下來,身體在感受到寒冷後,很快回暖。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睜開眼睛看向身邊的少年,瞧他慘白的臉色有了些許緩和,又去摸他腕上的脈搏,微弱得像一片雪花,飄飄悠悠,輕不可聞地落在地上。
長夜漫漫,落雨不止。
清晨,下了一大雨轉為濛濛小雨。
拂雪剛去城東菜市將信拿給劉媽媽,回來路過槐蔭街,本想觀察看守在胭脂鋪四周的人,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平安藥鋪照常開門,隔壁的胭脂鋪仍舊落著門板。
她身上還揣著另一封信,又怕這會兒進絮孃家裡去會撞上暗中盯著的王府家僕,便拐彎進了平安藥鋪。
藥鋪老闆和夥計都認識她,看到她來,立馬警惕的看向街上,清晨路上人少,確認無人在看,老闆招手讓她進後堂。
“你說這事兒鬧的。”老闆揉揉眉心,至今還在為前兩日的無辜受難感到疲憊。
“絮娘他們怎麼樣了?”拂雪關心問。
“他們都還好,人都沒事。咱們本就沒犯王法,清清白白的,明眼人誰不知道是王府找茬。”
老闆四十多歲的年紀,見識不少,連連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