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車經過永興坊,緩緩停在了延禧門門外。馬車只能走到這裡,穿過延禧門就到宮城了,謝隨下了馬車,一柄淡黃的油紙傘自他斜後探出,輕輕展開。
京城官員辦公的衙門基本都設在皇城裡,只有中書和門下兩省的衙門設在宮城裡,就在天子辦公起居的太極殿南側,天子腳下,這是這個國家真正的權力中樞。國之命脈,彙聚於此,又被踩之腳下。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青史留名也好,千古罵名也罷,古往今來,所有的名臣賢臣奸臣佞臣,皆曾是廡殿金頂下抬頭仰望龍宮玉闕的少年人。
斜風細雨,是權勢的味道。紙醉金迷,叫人慾罷不能。
謝隨深深吸了兩口氣,肅容,仔細正了衣冠,方才小步邁進延禧門。
今日是謝隨入門下省的第一天。
其實左遷也好,右遷也罷,每到一個新衙門任職的頭幾天都是差不多的流程。初來乍到,沒什麼要緊的事,不過拜見長官,熟悉熟悉衙門和同僚,再看看自己日後要負責的事務,熬到了下值的點便可拍拍屁股走人了。
新官上任,無事一身輕。
午後天便放晴了,空氣清爽,車夫見天色尚早,便殷勤道:“謝大人,您是直接回府,還是要順道去哪裡逛一圈?”
“那就去開明坊逛逛吧。”謝隨說。
畢竟把夏宵一個人扔在盛京這麼久,他是個跑江湖的情報通,不是文官,也不是讀書人,並不擅長處理文書案牘,這段時間他該急壞了吧?得去看看才是。謝隨想。
夏宵確實著急。急死了。
沒頭蒼蠅一樣在屋裡轉了一圈又一圈,一會抱頭蹲在角落拿腦袋蹭牆,一會又抱著個紫檀木的筆架喃喃自語,而筆架只是一味沉默,沒有回應他——這是好事。
他正哭喪著臉嘀嘀咕咕,忽聞門口鈴聲響起,扭頭看到謝隨,夏宵如終日望夫總算盼得夫歸的孤石,丟開手裡的筆架。淚眼汪汪。
“你可算回來了!”
驚喜,興奮,睜大的雙眼,臉上洋溢著大大的笑容——還帶著點心虛。
那是看到救世主時的表情。
“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安之,你來的可太是時候了!”
夏宵捏著手指,眨了眨眼睛,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那個啊,其實是這樣的。我好像犯了個錯誤。闖禍了。”
“嗯?”
見謝隨臉色不好看,夏宵連忙拇指食指相扣,噠噠噠地比劃著,眼神遊移不定,“也不是什麼大禍啦,就是個小小的小麻煩——”
“我手底下有個人突然找不見了,你可能也認識的。他原是許家的一個忠僕,叫盛三的。”
謝隨有種不妙的預感。
一盞茶後。
“你是說,這個叫盛三的人認識你。”謝隨的手指敲了下桌面,“然後這個人還知道送情報給妙瑜的人是你,”謝隨的手指又連著敲了好幾下,“最後,這個人很有可能知道我和許家的關系,還一大早就被公主的人給帶走了”
“我上次和他喝酒時無意提了兩句你的事情,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不過他這個人還是挺靠譜的,對許家絕對是忠心耿耿,也不一定會把咱們的事情抖出去……”大概是心虛,越說,夏宵的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乎小的聽不見了。
謝隨只覺得頭疼。
忠心耿耿
逢年過節給老東家上個香燒個紙,表表忠心容易,真到了五刑加身的時候,能不能管住嘴那可就不好說了。
若是妙瑜知道了他和許家的關系,以她的聰明……拋去陣營立場,他是欣賞她的,但是這個時候他卻寧願她沒有那麼聰慧敏銳。謝隨匆匆起身,連袖袍帶倒茶盞,熱茶燙傷了自己都沒注意到。
“哎,安之,你這是去哪”
謝隨壓下心中的急躁,大步離開。夏宵闖禍這賬日後再算也不急,有的是時間,眼下最要緊的是要處理了那個叫盛三的。
馮妙瑜絕對不能知道他和許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