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謝隨有種不妙的預感。
環視一週。
年後謝隨便去信買下了這間宅子, 不過數月功夫,原本空蕩蕩只有幾樣傢什的屋子裡如今堆滿了大小物品,全是回憶, 屏風上掛著那隻蓮花花燈是除夕夜時謝隨送她的, 銅鏡旁那盆玉石水仙是兩人喬裝打扮從臨江城南角那顆老槐樹下的鬼市淘來的,妝奩邊上散落著兩人昨晚畫了一半的絲綢扇子……低頭,又是一聲嘆息,就連她手上這枚鑲藍寶石的金戒指都是某日謝隨親手打了送給她的。
戒指圈底下刻了“平安喜樂”四個字。小小的, 歪歪扭扭,字不像字, 前狀元郎的書法文章皆是一絕,雕工就不敢恭維了。傻乎乎的。
只是這戒指能帶走,這樣的日子卻是怎麼也帶不走的。真是不想回盛京去。
但這也只能是在心裡想想。
開春了, 謝隨得去門下省的新衙門應卯當差, 而她——
馮妙瑜又看了遍手裡的信。那是顏先生差人送來的秘信。送信的是個機靈的小子,因顏先生交代了這信只能由馮妙瑜親啟, 他便硬是等到謝隨出門才將信送到馮妙瑜手上。薄薄的紙,上面其實寥寥寫了兩句話,只說馮妙瑜前些日子要他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事情要緊,請馮妙瑜盡快回京。
她近來委託顏先生調查的,還能稱之為緊急的事情, 想來也只有調查那股既不屬於世家, 又不屬於寒門的勢力的事情了。
像這樣要緊的事情顏先生自然不敢在信裡明著寫出來, 只能等回盛京見到顏先生才能知道具體情況了。
馮妙瑜拿了蠟燭過來,看著那張紙一點一點蜷縮焦黑,她把紙灰倒進花盆裡, 又用腳踩了兩下,直到那紙灰完全壓到了泥裡看不出來,馮妙瑜才坐下來給顏先生寫了封回信,也不說別的,只是告知顏先生她回到盛京的時間。
吹幹墨跡,馮妙瑜將信封好,又叫來一個小廝快馬將信送去。
小雨時節,東風解凍,冰雪皆散而為水,化而為雨。1
回盛京那日的一路上都飄著毛毛細雨,沿途的柳樹、杏樹、梨樹輕輕揮舞著枝條,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說歡迎回來。濛濛雨幕中,盛京那以黑石砌成的高大城牆總算映入眼簾。
又回來了。
因道路泥濘,馬車便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謝隨趕著去門下省衙門應卯,沒有入府門,只在門口和馮妙瑜道別兩句便匆匆上衙門去了。
“公主。”
許久未見的榴紅就在門口處等著,她有些奇怪地望了眼馮妙瑜身後梳了婦人發髻的阿玉,微微屈身在馮妙瑜耳邊道:“顏先生正在花廳等您。”
熱騰騰的姜棗茶驅散了身上的寒意,花廳裡,馮妙瑜揉揉眉心,有些疲倦,還是打起精神細細聽顏先生說話。
“……結果一查之下,倒是有了些眉目。公主,您可還記得去年秋天時,有人匿名送來一封寫有獻親王殿下一案證據的信?”
大半年過去,時間有些久遠。馮妙瑜想了一會才點了點頭,“是有這麼個事。”
“老夫下去命人挨家挨戶的細細查問,總算揪出了那日送信的人,順藤摸瓜,接著又找到了當日指示他送信之人,按照您的吩咐,老夫不敢打草驚蛇,只是叫人偷偷盯著。”
“哦?指示他送信的是什麼人,”馮妙瑜目光沉了沉,有些冰冷,“那人可與蠻族有來往?”
“是個叫盛三的閑漢,平日除了幫人跑跑腿,打聽打聽訊息,其餘時間都在平康坊裡泡著,不是賭錢就是喝酒。雖說欠著些小債,但他和蠻族還遠遠扯不上關系。” 顏先生搖搖頭,很小心地看馮妙瑜一眼,補充道:“但是此人和許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原是許家的家生子。”
“許家,你說的是哪個許家?”
馮妙瑜一愣。
“蘭溪許家。”顏先生輕輕答。
“而且這個叫盛三的人似乎對許家頗為忠心。這麼多年過去了,每年上元節他都會到許家的舊宅裡燒紙祭拜。”
沉默良久。
此事既與蠻族無關,馮妙瑜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想,可蘭溪許家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從耄耋老人到三歲幼童無一倖免。若說幕後之人是許家故舊,那應該恨死她了才是,怎麼會送情報予她?說不通。那難道是有人假借許家的名義行事?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費這麼大的功夫下這樣一盤棋,藉著一個已經不存在的家族的名頭行事,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越想越亂,百思不得其解。
“那這個盛三現在在何處?”馮妙瑜抬頭問。
解鈴還須系鈴人,與其這樣埋頭苦想,倒不如把那個叫盛三的人弄過來盤問一番……實在不行就動刑,刑罰有千千萬萬種,總能撬出來點東西的。
老練的獵手會相信自己的嗅覺,這是獵手的本能,一個老道的政客也會相信自己的直覺,深思也許會被幹擾,但直覺不會。她心裡就有這樣一種隱隱的直覺——順著這個叫盛三的人往下查,一定能查出來些相當了不得的東西。
“這個時辰,”顏先生望望窗外,細雨綿綿愁不斷,“他應該在平康坊的酒館裡準備喝酒呢。”
“你即刻去安排幾個人,”馮妙瑜想了想,壓低了聲音說,“那個盛三不是欠債嗎,就讓我們的人假扮成前去討債的人,盡量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悄悄把他弄到府裡來。我有些事情要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