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 秋夜。
府裡這些跌打損傷的藥都是常備著的, 謝隨出去吩咐了一聲,很快一手端著燭臺,一手拎著藥箱回來了。
待謝隨淨過了手, 從藥箱裡挑出治療於傷的藥膏, 馮妙瑜卻還在榻上坐著。方才謝隨出去的時候她撩起衣裙看了一眼,膝蓋上青紫交錯,還有一大片紅腫,實在是難看的很。有誰想在喜歡的人面前出醜?她就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讓翠珠她們進來幫她上藥……
只是這時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怎麼了?”
謝隨走過來, 見她有些別扭的用手壓著衣裙,不由失笑, “公主方才不是一定要讓我幫你上藥麼,又不是沒有看過……”
馮妙瑜臉上一熱,她飛快地瞪他一眼, 謝隨笑笑, 知道她臉皮薄就沒再說下去了。
謝隨半跪在地上,然後伸手去卷她的裙子, 此舉著實孟浪,她下意識去擋,卻被他捏住了腳踝。
“不是腿疼嗎?”
他的眉毛微微皺起,一臉認真地抬頭望向她。一本正經的,也正因為他的表情太過板正,馮妙瑜反而更不好意思了, 她抬手捂住眼睛。
藥膏絲絲涼的, 指尖伴隨著溫熱的氣息輕輕滑過痛處, 她悄悄分開手掌透過掌間的縫隙去瞧他。謝隨稍稍低著頭,一縷碎發落在鬢邊,非常專注地盯著她腿上的傷。常年藏在衣衫底下不見光的蒼白面板青一片紅一片的, 格外觸目驚心。
謝隨眼睛垂著,若不是因為他的籌謀,她也不必受這個傷……他想著想著有些分神,手底下動作不免稍重了些,馮妙瑜低低嘶了一聲。
其實也沒有多疼,只是突然疼了一下她沒反應過來而已,謝隨卻連忙抬起手,愧疚道:“弄疼你了?對不起,是我沒注意手重了,再一小會就好了……這樣的力道可以嗎?”
“沒事的。”馮妙瑜說。
她靜靜地看著謝隨幫她敷藥,手法相當嫻熟老練——他似乎不是頭一回幫人上藥了。她在心裡想。上藥這回事不說也沒什麼,但要說起來總歸是幾分曖昧在裡頭的。馮妙瑜抿抿嘴,他之前也和別人做過這樣的事嗎?那個別人是男子,還是個女子呢?越想越不是滋味。只是這樣問他似乎又顯得她有些忒小心眼了。
“你之前也有幫人這樣……上過藥嗎?”猶豫好一會,馮妙瑜最後還是沒忍住問出口。
謝隨取藥膏的動作突然停頓了一下。
屋裡火燭的光蕩著,蠟油順著燭身淌下來,在鎏金燭臺邊凝結成一塊塊暗紅色傷疤。灰白的青煙中,他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
屋裡的氣氛就有些怪異。
馮妙瑜茫然,想來想去只能猜想是不是她說錯話了。果然她就不該問的。她正準備說點什麼打個圓場,謝隨突然緩緩吐了口氣。
“我曾經有個妹妹,單名一個寧字。”
謝隨的語氣聽起來很輕松,好像隨意聊起家常一樣,馮妙瑜的心卻往下沉。她果然說錯話了!謝家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那他的妹妹……想來除了在流放路上遇難外,沒有別的答案了。她不該問的。
“她的名字是祖父取的。寍寧),安也。大概是希望她性情和靜,一生安寧吧。”
“但她卻是個閑不住的,有一次甚至還揹著侍女和嬤嬤們一個人偷偷爬到了屋頂上很高的地方,把家裡人都嚇壞了……她老是磕著碰著受傷。她知道父親母親發現了要訓她,所以每次貪玩受了傷就先跑到我那裡,讓我幫著她掩蓋糊弄過去。”謝隨說著收起了藥膏,“這樣就可以了,最近這段時間傷處盡量不要沾水。”1
這好像是謝隨頭一回和她提起謝家的事情。
總歸是揭他的傷疤了。馮妙瑜伸手扯了下他的袖角,低聲道:“對不起。”
“這有什麼可對不起的?”謝隨說,他既然願意和她說起這個就是不介意的。他收拾了藥箱,又問:“餓了嗎?我叫她們傳晚膳進來。”
待兩人用過晚膳,天都黑透了。
馮妙瑜由榴紅服侍去梳洗,等她梳洗完回房準備睡覺時,謝隨早已經在她之前洗漱完,合衣躺在床靠外側睡下了。
馮妙瑜在床邊停了一會,他的胸膛隨著呼吸的節奏微微起伏著,有種說不出來的安寧感。
她尖著嘴吹滅了屋裡最後一盞燈。
她本來沒打算吵醒他,想著輕手輕腳地越過他到裡面睡的,脫去鞋襪後卻又改變了主意。
春宵苦短,這秋夜難道就長了麼。
於是她瞟了眼謝隨,裝作腿腳不方便的樣子爬上床,重重斜坐在他腰旁。謝隨的眼皮動了動,沒醒。這個位置到底在床的邊緣,空間太小,馮妙瑜就又往裡邁了半條腿,她調整了下姿勢,整個人非常故意地伏倒在他身側,兩只胳膊摟住他的脖子。離謝隨還是有點遠,她又往外往謝隨方向挪了挪身子。
謝隨睜開了眼睛。他方才只是有點犯困而已,沒有真的睡著。馮妙瑜爬上床的時候他就清醒了。
馮妙瑜幾乎是整個人貼在他身上的,她的唇瓣離他胸口不到一個指甲蓋的距離,輕柔的氣息就像小羽毛似的掃來掃去,癢癢的。何況寢衣單薄,實在是太近了。他不由得有些緊繃,轉念又想到她腿上有傷。
她大概是無意的吧,只是因為受傷不方便才撲到他身上的,不能多想,不能多想。謝隨的喉結微微動了下,閉了閉眼,隨即伸手把她的手和搭在他腰間的那條腿輕輕放了過去,十分貼心地幫她蓋上了被子,最後還拍了兩下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