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的都是方言,兩人聽不懂,怕是家事,便沒貿然下去。
可接著便聽見樓梯處咚咚咚的動靜,然後是黎沁的呼喊聲:“別吵架!外公別吵架!”
激烈的爭吵並沒有因為她的呼喊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張姨的聲音混雜其中:“小沁,上樓去。大人的事別摻和。”
“我不!我不要爸爸和外公吵架!”黎沁帶著哭腔大喊,而後便止不住地大哭起來。
對心髒病患者來說,情緒激動是大忌,對患有法洛四聯症的孩子尤其如此,哭鬧很可能會導致患兒的缺氧發作。樓上的兩人呆不住了,連忙下樓去。還未到一樓,便見張姨正抱著黎沁匆匆上樓,孱弱的小女孩手腳並用地掙紮著,胸腔劇烈起伏,小臉上都是淚水,嘴裡還嚷著:“別吵架別吵架——”
“別讓她哭會缺氧的。”陶朗急切地說,讓開位置來讓張姨過,“到三樓去。”
“小沁你別哭了,先別哭了好不好。”張姨顯然也知道哭鬧的危險性,慌亂地哄道。
爬到三樓,黎沁已經出現了缺氧症狀,呼吸急促,小臉蒼白,時雲飛忙扶著黎沁蹲下,握著她的腿讓她保持胸膝位,緩慢而有力地在他耳邊重複道:“冷靜、冷靜、保持呼吸。”
黎沁仍止不住地掉眼淚,卻彷彿知道自己的症狀,握著了時雲飛的手,不再掙紮。
陶朗讓張姨退後一步給黎沁扇風,而後開啟了窗戶,讓風透進來。
變故就發生在他開啟窗戶的剎那。
透過窗戶,陶朗正好看見那個陌生的男人跨過門檻,極用力地一腳踹翻了張姨晾在門口的碗筷。
伴隨著陌生男人的怒吼與鍋碗瓢盆丁零當啷的巨響,黎沁“啊”地尖叫一聲,四肢病態地抽搐起來,臉迅速顯現出灰紫色。
陶朗撥打了急救電話。
那個夜晚對所有人來說,就像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
黎沁先是被送到了就近的河徑鎮衛生院急救,在救護車上跟車醫生就給她戴上了氧氣面罩,注射了去氧腎上腺素和鎮靜劑。
黎沁以前也缺氧發作過,也是送到衛生院,吸了氧就緩過來了。
然而這次,她的血氧卻遲遲升不上來。
送入急救室後,值班的老醫生試了各種手段已經沒有效果,著急地與他們溝通,說小孩端經皮氧飽和度一直超不過40,已經出現了呼吸暫停、心跳緩慢的症狀。張姨頓時被嚇得六神無主,哭著問跟過來的陶朗和時雲飛怎麼辦。
時雲飛緊急聯絡了了他在兒童醫院心內科的同事,得到的回複是趕緊將小孩轉去市醫院氣管插管。
要轉院,還要氣管插管,連鎮定些的黎叔都慌了神,好在陶朗和時雲飛在一旁冷靜地和市醫院協調,將黎沁又送上了救護車。
淩晨三點鐘,黎沁被推進了市醫院搶救室,氣管插管後,血氧終於升了上來。
下午時還高興地啃著螃蟹的小姑娘,此時毫無生機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嘴裡還插著粗管,時雲飛不忍看,而張姨摩梭著黎沁的小手,淚如雨下。
夜色深重,急救室的光卻亮如白晝,照亮每一張或痛苦或焦灼的面容。
黎叔借陶朗的手機給黎沁的媽媽打了影片電話,電話那頭的女人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喃喃地重複著:“等著媽媽,媽媽就回來陪沁沁了。”
黎叔哽咽地安慰女兒道:“你注意安全慢慢來,小沁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漫長的夜晚終於要結束了的時候,淩晨五點鐘,麻醉代謝完畢後的小黎沁對深插入喉嚨的插管産生了強烈地抗拒反應,不斷地嘔吐、抽搐,掙紮的哭嚎聲響徹整個觀察室,還出現了心律不齊的症狀。
急診醫生面容嚴肅告訴黎叔,黎沁的缺氧症狀在藥物治療和氣管插管後仍頑固發作,現在必須做急診手術,但她的肺動脈狹窄,根治手術風險高,市醫院做不了,建議他們趕緊轉院100公裡以外的解放軍醫院。
一個晚上,兩次轉院,還要在肺動脈發育不完全的情況下冒著風險急診手術。誰也沒想到此次缺氧發作會造成如此嚴峻的後果。
張姨的臉蒼白如紙,黎叔抬手狠狠地在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老淚縱橫道:“都怪我!都怪我!我為什麼非和那個畜生在家吵啊!要是囡囡出了事,我、我可怎麼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