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程靜的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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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從派出所出來,已經快晚上八點了。
和陶朗說完那番話後,我所有的情緒都被洩了下來。
x醫的面試從明早十點開始,距離也就半天多。
此前的四年裡,為了x醫、為了龔院士,我一刻也不敢懈怠。但在這最後的半天,我躺在賓館的床上,看著掛著蛛網的天花板,只想放空自己。
我想象著自己像羽毛一樣輕,一陣微風就能把我帶到天空中。我會隨著氣流在空中起伏、翻騰,好像置身於沒有重力的外太空。
沒有方向、沒有目標、沒有想去的地方或者非得去的地方——我是一根小而輕的羽毛。
攻克不了的數學題就暫且放下,去窗邊和女同學們欣賞晚霞。那個喜歡你的帥氣男生,已經是第三次路過你的窗前,不妨對他露出一個笑。學醫並不輕松,讀師範也許更好,母親的寄託,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只是一根小而輕的羽毛,我本可以過得自在又逍遙。
可是……
又是一聲巨響,醞釀了一夜的雨重於痛苦地落下。豆大的雨點敲擊著玻璃窗。閃電劃過夜幕,幾秒後巨大的轟隆聲響徹耳畔。
從生鏽的窗欞處濺進幾顆水珠,落在我的臉上。
想象中的那片羽毛也被雨水打濕,蔫蔫地落在了髒汙的街道上。
穿著白色背心的老爺爺打著蒲扇走過,搖頭嘆氣道:“好不容易懷上,卻生了個女娃娃”。
面容憔悴的女人提著藥走過,焦急地發著語音訊息:“老公你在哪裡,靜靜發燒了哭著要找你。你能回家一趟嗎?”
中年婦女牽著一個半大男孩的耳朵走過,邊走邊誇道:“一會到了大伯家,好好和你爺爺說說你這次學考了多少分。你堂妹小時候成績好又怎樣,上了初中女孩子的數學和男孩子怎麼比?”
兩個衣著靚麗的高中女生挽著手走過,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其實靜靜就該接受陶朗,她要是能釣到陶朗哪裡還用這麼拼。”
數不清的人從街道上走過,踩到落在地上的羽毛上。我太小太輕了,根本無法反抗,只能任由他們從我的絨羽上一一踩過。
腦海中的羽毛蜷縮在地上,我也在床上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
恍惚間有雙溫柔幹燥的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睜開眼,對上一張和藹的臉。
“小朋友,醒一醒。告訴爺爺,現在大腿還痛不痛了?”
“痛,好痛……”還是小女孩的我啜泣地說。
“爺爺幫你檢查一下好不好?”頭發半白的老爺爺溫柔地問,“爺爺檢查了很快就不痛了。”
“不要碰我的腿!痛!媽媽我要回家——”我哭喊道。
“你媽不在這。別給我哭哭鬧鬧的,要掏錢的人還沒哭呢。”來自爸爸的聲音。
“家長,小孩子不舒服,先哄著她點吧。”老爺爺嚴肅地說,轉過頭來面對我時又變得像月亮一樣溫和。
“哄著點,哄著點,賠錢貨還要老子哄著點。”
“我不是賠錢貨!”聽到這三個字的我大哭起來。
“家長,請出去等候吧。”老爺爺對爸爸嚴肅說道,爸爸冷哧了一聲出去了。
“我不是賠錢貨——”我一時還止不住哭。
“你當然不是賠錢貨,你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勇敢的小寶貝。”
“我、我長大會賺很多很多的錢的,比男孩子都多的錢,我不是賠錢貨——”我仍然在這個問題上過不去。
老爺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用大拇指擦掉了我臉頰上的眼淚,俯下身來平視我:“爺爺相信你可以做到,等你做到了,爺爺獎勵你大棒棒糖好不好?你讓爺爺好好檢查,爺爺就先獎勵你一根小棒棒糖好嗎?”
我終於止住了哭,抽抽搭嗒地點了頭。“說到做到,我要彩色的棒棒糖。”
老爺爺笑了,從胸口的口袋裡抽出了一張名片,說:“爺爺把名片給你,你做到了就照著上面的電話地址聯系爺爺。爺爺絕不賴賬。”
我接過了名片,樸素的白色名片印著的幾個字我恰巧都認識。
龔維良,這應該是老爺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