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我,退了幾步,身形緩緩隱沒在宮殿的陰影裡。
落日沉入海平面時,大片大片的鳥群宛如陰翳從皇宮飛向大海。我們也跟隨赴宴的貴族大臣們如鳥群一般前往那臨海的華美殿群。
圍繞著皇宮的護城河有閘口直通大海,金碧輝煌的遊船便停泊在閘口的拱形大門內,被一艘艘花舟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像一座飛向天堂的夢幻之舟。
在宣佈上船前,所有人都聚集在這座濱海的皇宮裡,正舉行著具有羅馬特色的面具舞會。身著華服的人們各自戴著掩面的飾物,在豎琴絃樂的伴奏中,或談笑風生或翩翩起舞,有的甚至在這種大庭廣眾的場合便放浪的互相親熱起來。
空氣中彌漫的危機感被掩蓋在一片歌舞昇平的盛況之下。
在樂聲裡間或響起的短促鳥鳴使我知曉,他們已經混了進來,這是我們常用來傳遞訊息的訊號,非一般人能聽的出來。
小心翼翼的掩住臉上的面具,我在人群中搜尋著君士坦提烏斯的身影。他的雅座在宮殿的一個高臺上,被垂下的紫色帷幕包圍著,可當我走近那兒,卻看見那把純金打造的羅馬式躺椅上空空如也,只有侍從站在兩旁。
他還並沒有上船來,望了望四周,我愈發肯定了這一點。
我的目光聚在那侍從手裡的牛角杯處,心裡咯噔一動。他總會回到那把躺椅上的,那是羅馬皇帝權力的象徵。也許能趁他沒回來前,在那把躺椅的遮陽篷上動什麼手腳———就像尼祿對他的母親幹的那樣。
忽然間,周圍傳來一片浪潮似的歡呼聲。我循聲望去,發現閘口處的遊船徐徐駛近,它寬闊的甲板搭建的像一個舞臺。奇裝異服的人們站在上面,打扮的像《荷馬史詩》中描繪的的古希臘人,圍繞著一個奇特的木馬型的道具起舞。
我看了一會,發現他們在表演特洛伊的傳說,那便是羅馬人建城的起源。我隱隱覺得幕富有毀滅與新生含義的戲劇,在影射暗示著什麼。
天色漸漸全暗下來,四周的燈火陸續亮起,我趁著晝夜交替的昏暗,謹慎的靠近那架躺椅,觀察著它的構造。躺椅上方的篷子懸掛著金珠串成的流蘇,尖尖的頂上鑲著一個巨大的寶石十字架,看起來非常沉重,卻只用幾根繩索和一個滑輪便能固定住,可見羅馬人對機械工程學確如傳說中那樣深有研究。
我一眼便看出,那種構造就類似於羅馬戰車上固定機弩滑索的裝置。幾年前,養父在東方戰場上與羅馬軍團交手時,曾擄回過那麼一架,供軍方仿製。
只要破壞那個滑輪,讓它在固定時間落下,便能製造一場意外,也許還用不著下毒。
將腕上的一根細鐲取下來掰直,我敏捷的轉到躺椅被帷幕遮擋的一側,將已經變成一根金屬絲的鐲子紮進了滑輪軸心,挑斷了其中一根繩索。遮陽篷輕微的晃動了一下,沒有大的動靜。我有些緊張的看了看頭頂。
不出意外的話,只要拔掉鐲子,繩子就會因承受不了重量而斷掉。
這篷頂會從天而降,砸在君士坦提烏斯那高高的冠帽上。這樣想像著,我竟莫名感到一絲痛快。
並非是全出於使命感,還有一種恨意。他的手上染滿了弗拉維茲家族的鮮血,將他深深推進了深淵。這恨意什麼時候紮根進我心底,我竟毫無察覺。正如他就離我就近在咫尺,而我渾然不知。
穩住襲擾心頭的一陣悸動,我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悄然離開躺椅背後,混入人群之中。面具很好的減輕了我對這種場合的不適,眾人皆辨不出彼此,我也不用披著“王子”的偽裝虛以為蛇。
“你剛才去哪了?”伊什卡德舉起一個酒杯,裝作與我碰杯。
“沒什麼,做了點小手腳,以防萬一沒機會下毒。”
我假作啜了一口酒,又小心翼翼的吐回杯子裡,目光不自禁的在人群中徘徊著。渴望捕捉到某個人,卻又比如臨大敵更心慌。明明未曾飲酒,看到那一抹站在濱水露臺上的身影後,呼進嘴的空氣都似在發酵,在胸腹五味雜陳的翻湧。
”到我身後去,君士坦提烏斯來了。”
伊什卡德低聲提醒著。
我抬起頭去,果然看見一隊人影沿著宮殿中央的白色樓梯走下來,君士坦提烏斯沒有戴他那高的出奇的冠帽,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金質桂冠。他沒有戴面具,臉上卻敷著比面具還厚的粉,嘴唇塗了胭脂,頭發特意弄捲了,背後的侍者舉著彷彿六翼天使似的羽扇,但掩蓋不了他散發著的入棺亡者般的死氣。霍茲米爾提著他華麗冗長的衣擺,面無表情的亦步亦趨的跟著,就像一個送葬之人。
他用手足的鮮血為自己描繪出天堂之門,可他死後前往必是贖罪的地獄。
“即使你能騙過所有人,你也騙不了我,你這個冒牌王子。”就在此時,一個人擦過我的身側,隔著一張面具低低獰笑,“你不僅是刺客,還是個奴隸,身上一定有標記。看吧,我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你。”這人是提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