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硫因……你又要逃到哪裡去?”
“別離開我,別離開我!你不許離開這神殿……永遠不許!”
弗拉維茲那日的嗚咽與嘶吼從腦海深處驟然響起,夾雜著雨聲雷鳴,時而遠在天邊,時而縈繞耳際,聲聲猶如蛛絲,好似纏住我的靈魂,勒住我的咽喉。而近在咫尺的薄薄紅唇分明一動未動,並未言語。僅僅是我的心魔在作祟。
一瞬間我感到惶然失措,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這一句話輕而易舉地就勾起了塵封已久的回憶。一種令我不敢置信的猜測在心中狂跳,我怔怔地睜大眼睛,望著那張魔鬼似的面具,呼吸紊亂,唇舌發軟:“弗拉……維茲……”
“你在亂喊誰呢?”面具下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唇畔笑意斂去。下巴被他的手指攥得更緊,力度大得幾乎要使我脫臼。他低下頭,嘴唇湊得極近,我甚至感到他的犬齒摩擦著我的,“叫錯主人的名字,可是要受到懲罰的……”
“你滾開!”我打了個寒噤,屈肘頂開了他的手,撐起身子朝池子外退去。
我真是中魔了,竟然會産生這種荒謬的錯覺!
奢求這個變態施救根本是妄想。他剛才大概在試圖用邪力蠱惑我,誘出我的心魔,也許就是透過這種方式讓我受他控制,主動向他獻祭。古往今來的邪教裡,這種透過邪術控制祭品來獻祭的方式並不鮮有。
也許這就是他把我買下的目的:獻祭。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書裡對於活人血祭的描述,不由一陣毛骨悚然。我竭盡全力地想爬起來逃跑,但遭蛇咬的腳踝已然腫脹起來,腿如同灌鉛了一樣沉重,根本無法行動。我癱軟得就如同一條擱淺的魚,只能仰著脖子茍延殘喘,冷靜的偽裝已經不堪一擊。
阿泰爾,你們快點來吧!
我在心中吶喊著,忽然想到一些古書上的記載。情急之下我扯開衣襟,暴露出我後頸上那個標記——在聖火祭典上由國王親手賜予的日月星烙印,它是我終身忠於他這人世間的密特拉,忠於至高的光明神阿胡拉的誓言與證明。
“你看見了嗎,我是個虔誠的瑣羅亞斯德教徒,不是個合適的祭品!即使你將我獻祭,我的靈魂也絕不會背叛偉大的阿胡拉光明神。”
我盯著尤裡揚斯一字一句地說道,希望這些話能多少打消他的企圖。
尤裡揚斯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靜靜地瞧著我,彷彿一條噬人的蟒欣賞著被它自己一點點絞死的獵物。那蒼白的軀體伏在祭壇邊沿,赤發披散,蜿蜒妖嬈,假使不知他是個男人,我也許會滿以為看見了美杜莎的化身。
黑暗中,他的眼睛似能視物,透著一種能洞悉人心的魔力,能剖開面板直抵體內,連心髒跳動的頻率也能感知出來。四周一片寂靜,透過鼓膜我能聽見自己的心髒狂跳不止,我已抵達了崩潰的邊緣,而他大概心知肚明。
我發誓我真的從未害怕過誰,但面對他,我頭一次嘗到了恐懼的滋味。無法確定敵人的意圖時,只能靜觀其變、隨機應變,我在戰場上學來的法則,此刻卻根本派不上用場。我就像多年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一般無助。
這種身為弱者的感覺,明明牢牢焊在我心底的禁區裡,現在卻如洪流一樣要將我淹沒。
彷彿過了極久,尤裡揚斯才幽幽地開口,聲音沙啞得不似人聲:“你沒有覺得你就像是在勾引我嗎?”
我一愣,目光朝自己身上掠去。半邊肩膀露在外頭,被鮮血浸透的衣擺皺成一團,一直捲到腰上,而我竟毫無察覺。我的表情頓時僵住了,立即抓起衣擺胡亂理好,只聽他曖昧地失笑出聲來。
“我是個祭司,只接受自願獻祭的祭品。”他停頓了一下,一隻手搭在我的腳踝上,手指一點點收攏。我驚慌地抬起頭,只見那雙眼睛深得懾人,聲音喑啞低沉,“可我也是個正常男人,面對送上門的美色,難免會有欲求……”
“你給我滾遠一點!”我寒毛直豎,慌忙向後縮去。他抓著我腳踝的手掌驟然收緊,將我一下子拖回血池裡,與他肌體緊貼。我的頭撞在他胸膛上,後頸被按牢。他的嘴唇湊到我耳畔,呼吸彙作一股子熱流淌到我頸窩。
我抬起胳膊勒緊他的脖子,想要絞斷他的頸骨。他反倒把我摟得更緊,令我仿似一隻被蜘蛛捕獲的飛蛾般無處可逃。
“看你這副模樣,該不會……還沒有經過人事吧?”
尤裡揚斯的嘴唇覆上我的脖子,耳語似的低聲詢問:“為你印上烙印的那個人難道沒有佔有你嗎?他是不是把你壓在身下,低頭吻著你的後頸,在進入你身體的時候烙上這個標記的呢?”
他的語氣透著一種病態的狠戾,又情色至極,像一柄柔軟而犀利的劍,一舉刺破了我最後維持的冷靜。
我驚慌而怒不可遏地吼了起來:“離我遠點,你這個邪惡的魔頭!我們瑣羅亞斯德教沒有這種□□的儀式!”
“那就是真的了?”尤裡揚斯似乎分外愉悅地輕笑起來,我呼吸凝滯,意識到這大抵正中他下懷,心中慌亂到了極點。
作為一個嚴格禁慾的瑣羅亞斯德教徒武士,我接受祭禮時,就在光明神像前發過重誓,必須終身保有童貞,不行淫,不娶妻,像僧侶一樣遠離俗世情慾。一旦破戒,我將失去少年身才會具有的靈敏的冥想力,更甚者,因違背誓言破戒而失去作為一名教徒、一名武士乃至一個不死軍軍人的資格。被一個男人、一個異教徒玷汙身體,簡直能讓我生不如死。
我緊張得渾身發抖,上氣不接下氣地呼吸著,恍然又回到那年在神殿之下時,絕望地攀爬那無止無盡的階梯,只期冀弗拉維茲能再一次出現,拯救我。可那是不可能的。
“作為你的第一個男人,我會盡量溫柔地對待你。放心,我不會將你當做祭品,我可捨不得。”他的聲音變得柔和又誘惑,猶如一朵曼陀羅在耳邊綻放,從耳膜飄然直抵大腦深處。我的神志頃刻要被他勾出體外,意識一瞬間迷糊起來。
別受到蠱惑!這家夥在蠱惑你!清醒一點!
一個念頭在頭腦裡叫囂著,卻轉瞬被覆住我的一片黑暗的柔軟之物壓碎了。
吻著我的嘴唇燙如烙鐵,吻勢纏綿悱惻,卻充斥著可怕的侵略性,好似要把我的血肉吞噬殆盡,咽入腹中。
神志頃刻被這吻融化成了爛泥,我陷入回憶的沼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