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落海的商亭只覺得冷。
在鹹澀的海水中睜開眼,無論是往上看還是往下,觸目全是一片絕望的黑暗,像是陷入鋪滿碎冰的河流,或者嚴冬睡在雪地,寒意瞬間侵佔四肢,將一切能反抗的力量繳械。
溺死之前,說不定會先凍僵,到時大海就是他的裹屍布。
商亭感覺自己還在往下墜,身上的壓力有三個來源:被浸透的衣服,洶湧的海流,以及向下拖拽的江笙。
江笙一心求死,而且要帶他一起,整個被絞在懷裡,不讓掙脫。
從身下輕震的胸腔能感受到,這種時候,他還在笑。
瘋子,變態。商亭用脫力的指尖推他,無聲咒罵,江笙像神話中的海妖或鮫人,執意要拉著人一起葬入海底。
弄不走他,連求生都做不到。
商亭已經要窒息了,費盡全部力氣拿起江笙一隻手,在手心寫“走”字。
走,快滾,別帶我一起死。
江笙猜出他在寫什麼,覺得好玩,也在他手上寫字。這次是一個詞。
「京江」。
商亭分辨出來,要氣炸了,還在執著這件事,執著京江重生,像舞臺劇落幕後仍不肯離場的演員,非拉住自己心中的同伴繼續演繹。
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入魔了,死掉都不肯安生。
商亭咳出一串氣泡,決心要打破他的自娛自樂,一筆一劃寫:“我。”
然後打叉。
“商亭。”
一次又一次重複,強調,確定。
——我不是“商亭”。
第一遍,江笙無察無覺;第二遍,箍著的動作停頓;第三遍,出神,僅剩禁錮的本能。
——我不是重活的商亭,所以你沒有同伴,自始至終是你自我感動。
江笙像死了一樣,不再用力。
商亭抓住機會掙紮出一半身體,拼命往上揮臂。越嘗試心底越絕望,完了,上不去。
耳膜灌進海水,幾乎有一種進入大腦的錯覺,整個世界的聲音都昏昏沉沉聽不真切。他再也憋不住氣,開始無聲劇烈地咳嗽,體內器官幾乎要撕裂一般燒灼疼痛。
缺氧,使不上勁,上輩子“商亭”也是這麼溺死的嗎?只能墜入寂靜,等待死亡的降臨。
突然,有什麼東西順著水流進入口腔。按理說,他對這種差異應該是毫無察覺的,可身體細胞遠比觸覺更敏感,幾乎是一碰到,便禁不住戰慄。
什麼東西......強迫他品嘗清醒,同時從心口到四肢,都泛起不可抗拒的熟悉和悲傷。
委屈,想落淚。
一人破開海水,把水鬼一樣攀附的江笙扯開,將他拉入懷中。
獨自落在水下的江笙注視他們上浮,商亭不是同路人,本應該厭棄早早放手,卻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不願意、不忍心......或者說,捨不得?
哦,他恍然想,原來拋開別的一切不管,他會捨不得商亭。
但商亭不要他,甚至厭惡,那他跟江經淵有什麼區別?
徹底陷入黑暗前,江笙想明白了,沒區別。所以自己也葬身海底,跟江經淵一樣走向結局。
......
脫困的商亭被撈進一個熟悉的懷抱,對方解開他的衣領維持呼吸通暢,一遍遍渡氣,發抖的冰冷手掌捧在他下頜上,求他別睡,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