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瀟比池儀疏晚五分鐘到,進門的時候抱著電腦說剛剛時淼又拉著她幹活了抱歉來晚了,池儀疏披著睡袍歪在沙發上說工作重要,又莞爾一笑:“怎麼,考慮好沒有?張總業務繁忙,一直沒給我回複,我這裡可還留著你的蘿蔔坑呢,你要是明確不來,我就去種別的蘿蔔了。”
電視裡放著《廊橋遺夢》,池儀疏也沒認真看,似乎就是聽個響,讓屋子裡熱鬧一點。
張瀟說:“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撂下電腦,張瀟換了鞋快步靠近沙發,池儀疏知道她要說什麼,輕輕一掀頭發,把臉往旁邊一歪:“來吧,你幫我看看,我自從那次墜樓之後脖子就有點不太靈活,沒端詳過……天天說傻話,要是真發現點什麼觸須,你又有什麼證據去指控人家。”
她仰著臉,隨著動作敞開了睡袍一線,托腮微笑。
張瀟弓一條腿跪在沙發上,傾身靠近她的前上司,剋制呼吸,避免自己濕熱的鼻息冒犯到對方柔軟的頸項,她嗅到發梢的洗發水香氣,和自己的是同一款,準確說,自己是個暗地裡的學人精,特意用的和池儀疏相同的一切,是自己睡覺時常嗅到的熟悉氣味,彷彿一份氣味掰成兩塊,有人和她共枕。
她還嗅到一點冰冷的香水氣,來自耳後的一抹,但她又恍惚覺得是自己的幻覺,並不需要出門的時刻,池儀疏一般不會噴香水,懶得經營外在的那些形象,睡覺時用香薰蠟燭安神,香水會打擾那種靜謐的氣息……
她意識到自己思維如絲,不受控地四處蔓延,緊急扼住那愈發不受控的心猿意馬,專心看著池儀疏的發絲中,果然有著許多細密的觸須,隱藏其中,似乎在躲閃,又似乎在招呼她。
她輕輕吞嚥一口唾沫,她終於親眼驗證了自己的猜想,在這麼近,比社交距離近得多的吐息之間看見這東西。
她不知道觸須何時誕生,她也從未留意過。她的確是在池儀疏的提醒下才發現後腦勺有這東西的。
而那一刻,她就想去看看池儀疏身上是不是也有這東西。
因為,早在三個月前,她就意識到,她的意識有時候會牽動池儀疏的舉動,她不知道那是如何做到的。
她是池儀疏的頭號粉絲,工作上她崇拜學習,生活裡她敬慕模仿,她偷竊池儀疏的貼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她把自己熔化了,揉捏成池儀疏的模樣,她希望自己和池儀疏毫無距離,她希望自己比貼身衣物更近一層……她希望池儀疏贏。
先是非常模糊的念頭,甚至有些時候只是驚喜的巧合。
譬如一起點外賣時,她靜默無聲地在腦海中希望是某某家的壽司,卻不作聲,只對池儀疏笑著說:“池姐請我們吃什麼?”
池儀疏點來的,果然是那家的壽司。
後來這種巧合多了之後,她開始品味其中的不同,她和池儀疏不同,她的精力都用來揣度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每一縷細微的交纏都讓她思考許久。
她開始嘗試其他東西,比如她有時候和池儀疏一起散步,她故意錯後半步,在心裡想,她要池儀疏走那條平時不太走的繞原路的小徑。
她默不作聲地看著,池儀疏果然腳步一錯,往那條路上去了。這或許又是巧合。
張瀟開始不斷嘗試,有時候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學習模仿池儀疏太久了,所以在某個瞬間很容易做出和池儀疏相似的決定,還是她真的可以把自己的念頭悄無聲息地傳遞,影響過去,讓池儀疏做本來不打算做的決定呢?
比如時淼的事。那時候沈向雯其實就有點不對勁,沈向雯一直在卡時淼的工作使絆子,沈向雯和池儀疏談話希望能對付時淼之類的……當然,話沒有這麼直白,池儀疏一說,張瀟意會了。
池儀疏意願不強,有點猶豫,張瀟在心裡說,要做。
她分不清是池儀疏自己在糾結的念頭最後導向了那個結局,還是自己的念頭……
當她在寂靜深夜裡觀察自己與池儀疏的關系時,意識到兩個人像是被黏膩的膠水扯在一起,那些細密的觸須早已糾纏成足夠粗壯的膠質,纏裹著她和池儀疏。
池儀疏被她纏裹了多少,她不清楚,而她,已經完全被纏裹得密不透風,她家裡全都是池儀疏相關,要麼是同款,要麼是池儀疏自己的東西,要麼是池儀疏說過的東西,她白天在池儀疏身邊工作,晚上幻想一個透明的池儀疏陪著她睡覺,夢裡又是無窮無盡的……她陡然間有點喘不過氣,心裡沉沉壓著這龐大的痛苦與愛欲,臉上還是她認真工作老老實實的樣子。
那天,池儀疏帶著她們一起加班,池儀疏其實那時候就有想離職的念頭了,其實根本不用說得那麼明白,張瀟都知道,張瀟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池儀疏一個漫不經心的吐息,裡面的含義就能被張瀟吸入理解。
或許是因為長時間加班身體不堪負荷,或許是那天正好通宵她的精神到達谷底,或許是因為她忽然意識到池儀疏要走,她忽然想驗證一下自己一直以來那個瘋狂的揣測是不是真的。
她先是猜想,她想要池儀疏去二樓的露臺……她下樓時,就遠遠站在樓梯口,熬夜讓人四肢虛浮,心跳加劇,嘴巴裡莫名有血腥的氣味,還伴隨著輕微的耳鳴。
她看著池儀疏真的上二樓了。
這也是巧合,就像公園小徑的繞原路,或許池儀疏就是想要上樓吹吹風,畢竟通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