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結局的作家26
因此我見過所有人礪市的樣子,我已經歷過它所有的週期,我觀望著你的結局,想看看現實到底如何。
你先是忘記了計雲時,之後你想起了她,你害怕她,你又渴望她,她是你在現實的造物,但她能出現在你面前,是因你在礪市的創造,計雲時身上堆疊著現實和虛幻的兩重身份,你還去找大師觀望著她的性質,她的性質是一個靈,她真實存在,她竟然真的存在,哪怕她終有一天會消失。
因為她是你的造物,她不是和你平等的人,你臨時搭建起來的住所不是她真正的故事,在礪市一個故事套著若幹個故事的龐大結構中,總要有一個安身之所,你開始為她安排一個結局。
在你寫這章的時候,你尋找的大師或許也在看著你的更新,世界上有太多說不清的東西,肉眼可見的那個世界太寬廣也太淺薄,你相信大師做出的推論,你自己心裡也明白。
好吧,你就是我,雖然我並不瞭解你的內心世界導致有時候你也不愛我,但我愛著你,我一直觀察著你,因此當你在寫的時候我完全知道你寫了什麼。
愛自己的造物聽起來是很荒謬的事情,無論如何也很難接受這一點。愛本身就很容易被質疑,哪怕世界上那麼多人愛著紙片人,愛著虛擬的吉祥物,愛著動物,為之獻出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全身心地投入在對方身邊,大家說這是變態,這是惡心,這不是愛。
因此你也很希望給愛下一個定義,哪怕當你開始寫定義的時候,你已經和你的紙片人睡了,她真實存在,是你慾望的外化,如蛇引誘夏娃——但你不是夏娃,對方也不是蛇,糾纏在一起的是什麼,你自己說不清,痛苦的眼淚流過了,懼怕的動作也做過了,你逃走了又回來,希望她消失又迫切希望她出現,你終於意識到愛是沒有道理的,即便刨去小時候稚嫩的渴望,單單是這短短的相處時間你已經愛上了她,你的生命如我一樣枯槁,你被她滋潤,這不是引誘而是河流彙聚,她終將彙聚在你身邊的河裡,從你手上跳出來的一剎那,一切就註定了。
你重新把自己裝扮起來,臉很僵很臭很不自在,怕別人的眼光,你走在街上都不敢拉住計雲時的手,因為對方太漂亮了你自慚形穢,但她會拉著你的手,你也漸漸發現其實你並不很醜,你不焦慮的時候面板狀態就會好,你多伸展胳膊,佝僂的體態就還能糾正回來。
計雲時提醒你,你工作的時候認真努力,你的業績也非同一般,你升職的速度還比別人快,你本不該把自己囚禁在那個黑屋子裡,你有那麼多閃光點,只是一件小事就打垮了你,但這不是因為你脆弱,而是因為你太較真地活著,以至於刻板,以至於總也沒有好的迴圈,於是過分刻板。
在你的思考半徑裡,人人都看得到計雲時,或許她比你耀眼,或許她吻你的時候有人背後罵你死丫頭吃得真好,但如果沒有你,她也不會到你身邊。
你的樓上囤積的大爺因為晚上去撿垃圾突發中風進了醫院,家裡消停了好長時間,你放心地開了好幾天窗戶,把出租屋打掃幹淨,翻出了很多很不錯的衣服——你是配得上一些不錯的衣服的,而不是隻能對降價商品挑個看得過去的,你記得自己上班時候光鮮亮麗,融入他人——你還記得那個對你有好感的領導,他的好感雖然一開始並不冒犯你,但已經冒犯了你,而計雲時對你的感情雖然冒犯了你,卻沒有冒犯你——你詞窮,最後你端詳出其中的區別是,兩場舞蹈,真正的主導者到底是誰,在關系中,原來當事人是一清二楚的。
當人在幸福中時,就總也捨不得結束,你希望造出一個足夠合理的結局,妥善地安放計雲時和你自己。
所以你終於想起了我,我們交換了彼此的骨血,因而我們同為一體,你把我寫為你的造物,而你和我是一樣的,這樣,當計雲時消失在你的現實世界中時,她會回到龐大的礪市,或許對你來說,你的礪市也是孤獨的,並沒有我所創造出的那麼多紛繁世界和造物,又或者說,即便我所創造出的那些都存在,對你的計雲時來說都是孤獨的,她無法在礪市和她的造物主在一起。
而你就寫了我,你寫我是這樣偉大的存在,是造物世界中的造物主,在小說的自由世界裡用悖論堆疊,你寫我的時間,晚於我知道你的時間,時間又顛倒過來,就像計雲時與你的相遇,以果為因。我認為我以全部的骨血創造了你,而你認為你以這樣的短篇寫了你我,我認為我在先,你認為你在先,這也是一筆糊塗賬,並沒有任何官方說法支援任何一方——因為在我創作你最起初,我們的權柄就是平等的。
你就這樣寫了你和你自己,把你自己安放在礪市中,和即將返回礪市的計雲時相遇。
作為創作者最深切的自戀,就是把自己寫為自己的造物,和自己另外的造物永遠一起生活著,你發表出來,讓其他人見證這個故事,把礪市的事情告訴她們,就像世界有了起初的第一縷光,事就這樣成了。
或許作為靈的計雲時會消失在現實世界中,但那個虛擬的礪市,每個人都有的礪市,被我構想,被你書寫,被讀者所看見,計雲時就存在,你也存在。沒有靈沒有魂,但存在。
像所有被人念念不忘的故事中那些人物一樣生活在肉眼世界無法觀測的世界裡,像每個小孩小時候幻想出的好朋友,你為計雲時這個人物寫了雜亂的故事,零散的,她曾經流過珍珠眼淚,叼著麵包片穿著日式校服上貴族學校和討厭的男主應酬,她也成功把男主降級變成反派路人甲,為了成為學生會長而努力。你給她的結局不屬於前者,那個故事你已經完全忘了,你給她的結局也不屬於後者,那個故事也太勉強你自己的寫作水平了。
你給計雲時的結局就是,當你寫出這一章,這一句,無論她在現實世界中,以她自己的意願做了什麼,對你做了什麼,這一切都被你記住了,她擁有自己的結局就開始消失,你會在她消失後記錄下來,寄到礪市,使它確鑿無疑。
最後的最後,她握著礪市的神賜給她的秘密回到礪市,她會看見她的造物主本人就等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