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四周無聲,許雲階手指微微抬了抬,沒能動,只能眼珠子轉到茶壺上,再轉到床頂上。
這府裡他熟悉的人好像一個都沒有了,宋子折也下落不明,倒是那沈千重沒如傳聞中說的,破一城殺一城。至少他還活著,每日外頭也還能聽見聲響。
不過沈千重從未露面,只讓陳必勝看管著他,沒餓著,也沒放他死了。
他從不是多問的性子,無人盤問便鎮日裝死,喂藥便喝,給吃的也從不挑食。那敵將留下的人,倒像是伺候主子似的供養著他了。難不成真當他這個前朝郡王是今朝國公?
安撫人的手段罷了,宿域人能有幾個好。等到民心歸一,天下安定,他依舊死路一條。
好湯好藥養了十來天身子,許雲階盤算著要出逃。他雖體弱且多年未出過郡王府,但到底是個男兒,斷不可死在這腌臢的“國公府”。且就算是當做郡王府看,他也是極不情願死在這裡的。
趁著天氣好,他提議陳必勝扶他出去走走,陳必勝也是憨,答應了,領著他一前一後在院裡溜達。
“喏,湖”、“喏,草”、“喏,樹”……陳必勝吊著眼,七老八十沒精神一般說話,路也懶怠走。
幸好許雲階也走不快,走一步歇三步喘十步的,真不曉得這兩人誰是裝得。
初秋是夏對人間的餘情,既有大風,也有悶熱,許雲階小半個院子沒走完便滿頭大汗。
陳必勝煩他,道:“你且看著吧。”
說完,他跑了幾步,歇在高處,監視許雲階。
許雲階雖不曾謀劃什麼,然心眼要比別人好上許多,唱戲的本事可能是天賦異稟,也較他人好上些許。
他體弱多病不假,可行走無礙,斷不會一步三咳,攪人耳朵清靜,今日做出這隨時隨地要暈倒的模樣,只是為了讓陳必勝嫌他髒亂,讓他自己逛罷了。雖說現在目的不成,但相差無幾。
他穿得薄,粗布麻衣都給浸濕,貼在腰身。將人騙開,他撩了汗濕的頭發,四處張望起來。
這府邸確實是人不多,除了他與陳必勝,便只有兩個灑掃的小廝,一個做飯的嬤嬤,門邊連個守門的都沒有。
此時已經走了將近半天,或是厭了或是察覺不妥,陳必勝前來,“小郡王,你這身子骨本來就不好,還見天吹風走路冒汗的,咱還是回去吧。”
許雲階低頭,輕聲道:“我身體這般模樣,大夫說不出門為好,子折怕我生病也就不許我出門。從前我便站在這裡聽外面熙熙攘攘的市井聲。”
陳必勝撓頭,困惑道:“所以呢?將軍設有宵禁,天這麼晚了你肯定聽不到了,回吧!”
許雲階無語地看他,此人怎這般不會憐貧惜弱?自顧自道:“每每此時,子折便會為我講述門外之事。”
陳必勝已被他使喚了半月有餘,自然知他是如何性情,有些像閨閣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嬌娘子,此時若不搭理他,他怕是會耿耿於懷許久,到時憋出病來,石無生定會颳了自己。
是以他幹巴巴道:“哦。”
許雲階道:“可是你們宿域兵來到川臨城,子折也下落不明。”
陳必勝張了張嘴,只道:“外頭情形,從前與現在一般,你想想你子折所說就行了,回吧。”
病秧子許雲階博不來鐵石心腸陳必勝憐貧惜弱的心,回去了。
但許雲階知道這人是願意回答他的問題的,打算日後常問。
有一便會再有二,陳必勝對他日漸包容,回答的問題也越多。
又過了十來日,許雲階逐漸摸透府裡每個人的活動軌跡,尤其是入夜以後,偌大郡王府只有他與陳必勝二人。
他睡床,陳必勝鋪條毯子睡屋外,一有風吹草動就橫劍殺去,武功很是了得。
許雲階日夜思量,終於在桂花最香最濃之時,給陳必勝下了藥。
本是安神助眠之藥,可他多年服用,平常劑量已經無法滿足。他吃一頓,就夠陳必勝中了迷藥一般。
他是略有不安的,怕陳必勝不吃,又怕吃下去後沒用,在把點心推過去時,心髒亂跳。
“啊,給我的嗎?那謝了。”陳必勝抱劍,吃驚過後就塞了兩三個桂花糕進嘴,牛嚼幾下嚥了,不好意思地撓頭,“你人還挺好!我以前還當你狐媚轉生……呃,有水嗎?噎人。”
許雲白默不作聲,指指茶壺。
陳必勝高興地道謝,牛飲完,拿著桂花糕繼續吃,吃完一盤,他雙眸閃亮地要找許雲階聊天,可惜頭腦暈沉欲要睡覺。
他指著做賊心虛的許雲階好半天,來一句:“你死定了,敢給我下藥。”
許雲階沒想到這傻人如此好騙,給他頓飯,就能騙他對自己改觀,實在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把躺倒之人的劍拔出來,比劃著放在對方的脖子上,然後收拾僅剩的一點財物,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