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意志朦朧間,許雲階聽見了外面稀碎雜亂的腳步聲。
屋裡的聲音也亂,東西掉落的聲音,下人叫喊的聲音,搶奪財物的罵聲,以及血刃穿過皮肉的聲音。
他想,他應該是要死了,賊人殺入了川臨城,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你在叫誰?”突然出現的男聲這樣問,而後他被抱起,感覺是在朝外走。
許雲階喘了口氣,拼著力氣睜開眼,看見了那個男人,滿臉鬍子,對他齜出一口白牙:“小郡王醒啦!怎麼又暈了?陳必勝!陳必勝!”
喜笑顏開的陳必勝跑過來,道:“將軍怎麼了?要在院裡辦他?屬下這就去鋪床!”
沈千重欲抬腿去踹,猛然記起懷裡還抱了一人,罵道:“辦什麼辦,病怏怏的!去!去看看石大夫到哪了,趕緊給我領過來!”
他抱著人大步往外走,到院裡時,回頭,眯著眼看這間暗沉的屋子,道:“屍體連同這小院一起燒了。”
許雲階醒來的時候,天還黑著,他渴得嗓子著了火,撐在床邊找搖鈴叫人的繩子,摸了幾手沒摸著,便暈暈乎乎往前爬了爬,掉在了地上。
腳疼、腿疼、胯疼、腰疼、肩膀疼、頭疼,全身都疼,疼得他滿頭大汗,呼吸虛弱,手指撓著地面,無意識地喊:“子折……子折……”
喊著,他恍惚想起來,宋子折去搬救兵了。逆賊李驚天的兵馬就要到川臨城,這次帶兵的是那個殺神沈千重,若宋子折三日內請不來援兵,不止他,整個川臨城都會被宿域鐵騎踏平。
而府中奴僕已經跑得跑逃得逃,所剩無幾,剩下的現在可能都在休息,無暇顧及他。
“爹……爹……”
他忍耐著,翻過身往桌邊爬去,再蠕動般順著板凳桌子夠著茶壺,急不可耐往嘴裡倒,卻沒水,他不信地搖晃著茶壺,漸漸清明的腦海終於想起來一件事。
川臨城破了。
宋子折沒有回來。
其湯國滅了。
李驚天這個逆臣已經從宿域回來,而他……
國破家亡,死期不遠。
半眯著眼,許雲階死氣沉沉地癱在地上,緊閉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朦朦朧朧地,他看見幾道人影急慌分成兩撥,一撥往外跑,一撥來推搡他往床上走,嘴裡推卸著責任。
“你怎麼回事啊?一個大活人都看不住,小心將軍颳了你!”
“這不怨我吧,你看他這樣子我估計是活不成了,再說了,我看將軍也沒多在意他,這不連個大夫都沒找,著急忙慌就往下一個城池去了。”
“嘿,你還有理了……我說,病秧子你醒的還是睡著的?”
許雲階掉進床裡,側首眯著眼,在虛幻的輪廓裡看見一個黑衣男人飛快地跑進來,左右打了扶他的兩人巴掌,罵:“你兩癟犢子玩意啊,他要是死了咱們玩完!你們曾見將軍留過美人嗎?那個不是睡完就丟,一坨白痴!還不趕緊……”
他再說了什麼,許雲階已經聽不清了。
許雲階好像沒了眼睛沒了耳朵,也沒了身體和四肢,變成一陣風,輕飄飄地飛離了那具身體,一直往上,一直往上。
越過屋頂,越過白雲,他看見了一位仙人。他俯身跪拜,祈求垂憐,問仙:“仙人,我怎就死了?”
十日後,川臨城郡王府。
許雲階抬眼望床頂,任由那個叫“石無生”的年輕大夫為自己紮針,被問什麼就答什麼,語氣柔軟無力。
“醒來多久了?”
“七日。”
“這是哪兒?”
“郡王府。”
“錯!”石無生將銀針抽回,邊擦拭,邊道,“其湯國已經沒了,現在是大宿,你被皇帝封為歸安公,這是你國公府。”
他小心翼翼把針放回布包,對一旁黑衣男子——陳必勝,道:“暫時死不了,少頃我給寫一藥方,你抓來給他吃了便成。”
陳必勝大喜,道:“石大夫,那這就好了,他不會再病怏怏的了吧??”
石無生瞟他一眼:“怎會。只要不吹風不淋雨,他還是能好好活著的,身體弱是弱了點,但好好養護再活幾年不成問題。”
陳必勝臉綠了,這一英俊挺拔的男人當即罵罵咧咧:“這什麼鬼差事啊,他一天暈十次,咳一百次,還這要死了的模樣。對犯人敵人抽幾鞭子捅他幾刀就是了,偏偏……偏偏……我真是服了!”
石無生收拾妥帖,背上藥箱就走,陳必勝還在埋天怨地,恨恨瞪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許雲階,被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