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緣法師。”俞央叫出他的法號,“您知道我們要來”“慢慢說,坐。”
俞央與盛醉對視一眼,同時快步走到距離清緣法師三四步的地方,學著他的樣子盤腿坐下。俞央正準備開口說話,那本泛黃的書冊就“嗖”的一聲,在地面擦過,所過之處落葉飛揚,被清緣法師送到俞央身旁。
“開啟看看。”
因為沒有封面,俞央第一眼就看到了冊子首頁的簡筆畫。畫上有兩個小人,腳下是寥寥幾筆勾成的金色祥雲。小人面對面牽著手,左手手腕和無名指處用金沙描出一個簡陋的圈。
“您知道這是什麼嗎!”見到冊子上與光紋十分相似的東西,俞央有些激動。
“它沒有名字。”法師淡淡道,“這原是一個表示所屬權的標記。就像在自己的書上寫名字,告訴別人此書有主。”法師轉了個身面對他們,依舊閉著眼:“可要說起它的誕生,誰都不知道它是怎樣出現的。也許早在人類誕生初期就存在了,是某種天然的制約法則。也可能它本就存在於漫長的演變過程中,只是偶然被某個人發掘,最後發明瞭這個東西。”
繼續往後翻,古書冊子上寫著俞央看不懂的字,整本書只有薄薄九頁,不多時便看完了。可除了第一頁的小人像,其它地方再沒出現過圖畫。
“只有第一頁有你想要的東西。”法師回憶道,“關於這東西的記載,除了這張圖畫外,就只有幾代人的口口相傳。傳到我這一代,訊息碎得零零散散,混在其它民間故事裡難辨真假。如果想解釋清楚,還要從不知什麼時候,肯定在很久之前講起。而我瞭解的東西有限,只能從‘絕天地通’說起。”
傳說人類發源之初,世界混沌一片不分天地。盤古巨神劈開粘粘的世界,天地這才有了界限。誇父化作山川河流,女媧造人補天。世間萬物俱全,正是百廢待興之際。“絕天地通”前的世界無人知曉,後人只能從那些染上傳奇色彩的故事裡腦補出當年人神妖魔鬼怪共存的畫面。按理說,神話故事裡的情節、人物足夠出彩,就算無法讓人全然相信,也很難對故事的真假一錘定音。
那麼人類是從何時開始質疑這個人神妖魔鬼怪存在的世界的呢是從交通發達後,與遠在地球另一半的人類的神話故事作比,發現細微之處的不同還是風雨雷電現象都被科學解釋,再無以往的浪漫縹緲意味
他們漸漸發現,千年來的畏懼和信仰,華麗得如同空中樓閣,虛無得如同鏡花水月。
古書《創世紀》中明確上帝造人的手法:“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裡,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而《山海經·大荒西經》確認了女媧的存在:“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慄廣之野,橫道而處”的記載,袁珂則以晉人郭璞注為解:“或作女媧之腹。”又雲:“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腹化為此神。”
一個生而有名,一個人面蛇身。
人類各執一詞,卻發現他們的故事並不相通。難道神明也分割槽域管轄嗎即使是強大的神明竟無法獨自完成造人的任務嗎上帝如果遇到女媧,會說“heo, y eague”嗎
如果這些猜測都不對…神明難道不存在嗎
人類爭執不休,卻沒有達成和解。各自堅持各自的信仰,在信仰中存在,在信仰中掙紮糾結。更多的人開始質疑這些相似卻大相徑庭的神明大人的存在性。如果他們存在,為何人們對同一位神的描述刻畫竟是如此不同
人類絞盡腦汁,人類迷惑不解。
於是更多人開始信奉科學。畢竟,科學能告訴他們人類起源於簡單的單細胞生物,是生命不斷進化、優勝劣汰的結果。雷電是自然現象,陽光來自太陽。飛翔的鳥兒藉助壓強差,洪水暴雨並非觸怒天神。
神的信徒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神,你在哪裡
神,你幫過我們嗎
…你真的存在嗎
清緣法師驟然睜眼,瞳色變成深邃的紫色,其間如同星河流轉,極光灑落。這雙眼睛讓俞央極為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神存在與否,人類依舊未知。因為在他們終於有能力探尋神明的軌跡之時,人神不擾,‘絕天地通’,連同鬼怪都成了一種特殊存在。人類看不見他們,他們或許也看不見人類。你怎麼看”法師不再用敬詞,熟稔的語氣像與多年未見的故人交談。
“如果這樣,對人類而言,神明存在嗎”
“沒有意義。”俞央搖頭,“如果各界各成秩序互不侵擾,對他們來說,彼此的存在都沒有意義。”
“是的。”法師贊許地點頭。“讓我們重回正題——至今沒人知道,你們手上的東西是科學暫時無法解釋的意外,還是根本就不屬於人界,卻被陰差陽錯留在這個世界裡。如果是後者——”法師賣關子般頓了頓,“你怎麼判斷,你是因為自己,所以從某處繼承了這個光紋;還是因為血脈相傳,光紋來自你的父母,或者更久遠的長輩也就是說,其實你是神明的後裔再者,”法師起身朝俞央走來,深紫色眼睛平靜的目光下掩飾渴望與不捨,他重新閉上眼睛,嘴唇啟合。
“你就是神明本身。”
俞央怔愣在原地,一邊的盛醉握住他不自覺顫抖的手,面露擔憂。“沒事吧”他問。
“沒事。”話是這麼說,俞央面上卻流下了眼淚。
“呃,我這是…怎麼了”他看上去冷靜,如果忽略他臉上大顆大顆向地上砸去的淚水,沒人能看出他此刻正在哭泣。
法師走到他身邊蹲下,用手指溫柔地在他左手腕和無名指處點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