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還沒回市局銷假,亓弋就先接了一個出差的工作,海同深因為參與了最後的行動,也處於“隨時配合調查”的階段,相關人員都能看出來亓弋對海同深的需求度非常高,所以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幾乎是默許了海同深參與陪同直到亓弋完全恢複工作。這次的出差也不例外。
飛機落地佤源機場,這次前來接機的是付熙的秘書——當然,不是倪元根。
與上一次不同,這次亓弋接受了付熙的安排,和海同深一起先到指定賓館休整,用過午飯休息好之後再開始工作。
下午兩點整,亓弋準時出現在了醫院。經過安檢和交代注意事項之後,亓弋單獨進入了病房內。
靠坐在病床上的那個人,現在已經不是不可一世的毒梟dk,而是犯罪嫌疑人孔德。與幾個月之前相比,孔德更瘦弱了,但意外的,精神卻很好。
“你又瘦了。”這是孔德的開場白。
亓弋拉開椅子坐到床尾,沒有回答。
“你還是長發好看。”孔德又接著說,“你長發的時候很像你的母親。”
亓弋的臉上仍舊沒有什麼表情,他翹起二郎腿,摸出一個指尖陀螺,隨意地轉了起來,說道:“我其實一直不認為你是一個有情的人。”
“你的母親喜歡莎士比亞,喜歡畢加索,她談論畫作時的神情是那樣迷人,她沉浸書海時的側臉是那樣恬靜,可她身邊的人卻都不懂她。她是上帝創造的藝術品,完美,但是孤獨。中國警察把這樣一件藝術品變成了武器,這太殘忍了。”
亓弋聽得牙根泛酸,但還是忍住了嫌棄的情緒,說:“謝謝你對我的母親這樣欣賞,但我想,如果她還活著,聽到你這些話,也並不會有任何觸動。”
“可惜,你只是繼承了你母親的樣貌,卻沒有繼承她的性格。”孔德的語氣明顯帶著遺憾。
亓弋:“可是我的領導說我跟她是如出一轍的脾氣。”
“嘁,你的領導?那些汲汲營營,腦子裡只有權與錢的人嗎?他們根本不配評價你母親。”
“我的領導你認識。”亓弋停頓了一瞬,才又擲地有聲地說道,“是你念念不忘,咬牙切齒地恨了三十年的,西沙同志。”
孔德的眉頭皺了起來。
亓弋接著說:“外人稱你一聲‘先生’,說你是不可一世的大毒梟,你就真的以為自己有很大成就了?你愛的女人、你曾經兩肋插刀的兄弟以及你選中的能夠繼承你事業的後輩,全都只是你的一廂情願而已。你說,如果外人知道你這一輩子在我們警方手裡栽了三次大跟頭,他們會怎麼想?”
孔德的嘴角明顯在抽動,他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說:“你不該這樣跟我說話。”
“如果面對嫌疑人時我的態度有問題,我的同事和領導會及時阻止我的。”亓弋抬手指了一下門,“可是你看,他們沒有叫停,這證明我的態度是被允許的。”
“阿來,他們是害死你母親的兇手,你不該跟他們攪在一起。”孔德說。
亓弋收回手,若有似無地笑了笑,說:“我母親是烈士,是為了國家奉獻生命的英雄。如果說真的有兇手,那兇手也該是你。”
“可歸根結底,如果不是他們把你母親派到我身邊——”
“夠了,孔德。”亓弋冷眼看向病床上的老人,“你覺得是警方派了我母親到你身邊,所以他們才是導致這一切的根源。這就是你的邏輯。包括我在內,你身邊前後有過三任臥底,你也一直都把警方當作仇敵,但你始終不明白,一切的根源在於你做了違法的事情。而且我國公民有自由選擇自己職業的權利,當年我母親自己選擇了穿上警服,她為了她的信仰付出生命,我從沒怪過她,也從沒有想過報仇。”
“那你呢?!誰讓你當的警察?!誰把你送到了我身邊?!”
“是我自己。”與孔德的激動相比,亓弋表現得非常平和冷靜,“走到今天這一步,一切的選擇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在十歲那年就決定了要當緝毒警,高考那年在師範和警校的選擇之中是我自己選擇了警校。是我拿著全優的成績找到警校的老師,質問他們為什麼選拔的名單中沒有我,是我自己努力拿了第一名,接下了臥底任務。如果真的有安排,那也是我身體裡的基因在安排。我的母親有著優秀的偵查能力,而我的父親,有著旁人無法匹敵的,狙擊手的天賦。”
“你……”
“你不會還不知道吧?我早就知道了我的父母姓甚名誰,也確認了我的身份歸屬。”亓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你以為你愛的那個女人叫馬芳,是個喜歡莎士比亞和畢加索的文藝青年。可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只是密碼本,而畢加索,則是我父親的鐘愛。你什麼都不懂,所以把她研讀背誦密碼本時候的認真當做了對故事的痴迷,她看向畢加索畫作時滿眼的愛意是對我父親的愛的投射,你卻以為那是對藝術的嚮往。你以為我母親是孤獨的,可她有摯愛伴侶,有交託後背的戰友,有無堅不摧的信仰。而且,她還有我,真正與她血脈相連的後代。可你有什麼呢?一具茍延殘喘的軀殼而已。”
孔德的胸腔劇烈起伏著,似乎醞釀著巨大的情緒風暴,亓弋狀若不見,繼續說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活著。因為我希望你活著接受審判,我要把你的判決書送到我父母的合葬墓前,這是對他們最好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