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神情頹廢地低頭跟在管家身後,進了西偏房也不見抬頭,只是木愣愣地站著。
在別苑的這些日子,他的頭發又白了許多,滿臉皺紋橫生,佝僂著背,老態更重。
“張叔,”將無關的人遣出去,夏瓔沉聲開口,“你抬頭看看,我身邊的人是誰?”
張安緩緩抬頭,待看清那個被寬大的鬥篷包裹住的身影後,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總算現出一些亮光來。
他一步一顫地朝張永榮靠近,面上激動難掩,老淚瞬間涕流而下,但張永榮卻似是不認識他般,眸中滿是驚恐,一步步往後退,甚至躲在了夏瓔的身後,企圖尋找庇護。
父子血親,卻相見不相認。張安看著近在咫尺的兒子,頓時百感交集。
他無法想象兒子曾受到了怎樣的折磨,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想想上次分離的時候,兒子還曾抱著他的腿一聲聲喊著爹,如今,卻完全視他如陌生人。
兒子的轉變深深刺痛了張安,心內仿若有千把小刀在割,一寸一寸,血肉模糊。怕再嚇到兒子,張安停下腳步,頓了頓,緩緩跪下身子,終是放聲大哭起來。
寂靜的夜裡,男人悽厲的嚎哭聲,驚飛了一樹的麻雀。
夏瓔耐著性子等他宣洩,直到哭聲漸漸低了下來,才沉聲道:“張叔,人我給你救出來了,現在,你還不肯說出當年的實情嗎?”
張安肩膀起伏顫抖,良久,才匍匐在地,痛哭道:“老奴對不起老爺,對不起大小姐,更對不起夏家幾百口的性命。老奴罪該萬死,若不是為了能再見到榮兒一眼,老奴早該自我了斷,去地下跟老爺請罪了。”
見到兒子,張安的心理防線終於崩潰。沒了顧慮,他總算是一五一十地將當年的事情經過徐徐道來。
當年皇帝登基不久,朝政不穩,又連連遭受天災,餓殍遍野,造成大批流民湧往京城,沿途各地起義不斷。
慶王以皇帝天命不授為由,發動政亂,企圖將皇帝趕下皇位。
鄰近小國見有機可乘,聯合起來頻頻在邊境各方騷擾,試圖趁亂將祁國瓜分。
內憂外患之際,夏勳臨危受命。他先是領兵平定了慶王的叛軍,又接連打退幾股起義軍。在糧食短缺的情況下,甚至呼叫軍糧,分發給流民充饑。
緊接著,夏勳又以雷霆之速拿下幾個邊陲小國,屢戰屢勝,保下了皇帝的江山。
戰後論功行賞,戰功赫赫的夏勳被封為柱國大將軍,皇帝親賜宅邸,並親手為夏府書寫匾額,夏勳一時風頭無兩。
這便引起了一些文臣的眼紅,尤其是太傅趙德的不滿。
趙德利用皇帝近臣的身份,時不時地將百姓對夏勳的尊崇轉述給皇帝聽,又道夏勳才是百姓心中的天選之人,久而久之,便引起皇帝心中隱隱不快。
為了構陷夏勳,趙德找到了張安,並拿張安的兒子要挾他就範。
張安跟在夏勳身邊多年,熟悉夏勳的程度不亞於熟悉自己。甚至連夏勳的字跡,都能模仿的分毫不差。
為了保住唯一的兒子,張安模仿夏勳的筆跡,偽造了一封與哇池國國君的來往書信,並悄悄藏至夏勳的書房。
趙德則早就在京郊外三十裡的恕明山準備好了一處秘密之地,用來私造兵器,馴養戰馬。
而這個秘密之地所有的檔案來往,賬目明細,用的都是夏勳的名字。再加上張安模仿的字跡和偷來的印章,一切計劃完美無缺。
待一切準備就緒,趙德派人將夏勳告發,所有罪證搜出來,夏勳百口莫辯。
張安自知事情敗露會牽連自己全家,所以早早從夏家請辭,想帶著兒子遠走高飛。
沒想到趙德根本不打算放過他,派人對張家父子進行截殺,張安僥幸逃脫,兒子卻在慌亂中與他走失。
這兩年,張安一直活在愧疚和不安裡,終日東躲西藏無法安睡,身體也是每況愈下。這次冒死回京,也是想在臨死之前,能夠尋到兒子的一點線索。
夏瓔靜靜地聽張安將事情經過講完,長久的不說話。
沉默了許久,她才俯視著張安,冷冷開口道:“你剛才所說的,可願當著皇上的面再說一次?”
張安抬頭看了一眼神情失常的兒子,又將頭狠狠磕在地上,懇求道:“老奴所做的一切,萬死不能贖罪。只是小兒無辜,若是大小姐能保得小兒一命,老奴願將所知的所有內情,面述給皇上聽。”
夏瓔踱步向他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淡漠道:“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