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景瑭快一步倒水,端著杯子進了裡屋。
“阿孃,”時佼拉拉母親袖子,湊過來耳語問:“你在信裡沒有多說,是事情很嚴重麼?”
冬菱安撫地拍拍女兒柔軟細膩的手背,同樣用氣聲給女兒說明事情來龍去脈。
臘月初,許景瑭成親之前的某個日子,有個離金家不遠的冠村的中年男人來給金氏送請帖,男人名張福,是金氏少年時念書的同窗,男人兒子月中要成親,他特意前來給金氏送請柬,邀請金氏去他家吃酒席。
說起張福,這裡面還有另外一件事——很多年前,金家兩口子還在做豆腐賣豆腐,張福父親去世,特意跑來金家,為他父親的白事定下不少錢豆腐,死者為大,金氏和金劉三不敢稍有懈怠,按照約定好的日子給張福送去他定下的豆腐,都是剛剛壓好的新鮮豆腐,而且看在昔日同窗的份上,金氏還說服金劉三,多給了張福一屜豆腐。
結果,張家沒人結賬,金氏又不好直接去向剛死了爹的張福開口,一來二去,那豆腐錢,沒給。
這事,直到今年夏天時金劉三都還在唸叨,這甚至是金劉三能唸叨一輩子的事,金家並非闊綽門庭,他們給張福送去的那些豆腐值不少錢。
言歸正傳,張福給金氏送請柬,被金氏以腳傷為由拒絕了,孰料那張福鍥而不捨,第二天又來找金氏。
恰逢金老三去畜場喂料,不在家,金氏聽見有人敲門,拄著柺杖迎接出來,沒讓張福進家門——少年時候,張福曾追求過金氏,即便如今年近半百,張福來送請柬時,還給金氏說:“你是我這輩子唯一動心愛慕過的女人。”
金氏為避嫌,更不可能和張福獨處。
二人就站在金家大門口說了幾句話,張福拉著驢車悻悻離開,金氏又同路過的街坊鄰居說了幾句話,罷,轉身回家洗衣做飯。
就這件事,光天化日下的一件事,不知被哪個嘴碎的人,隔天在酒桌上添油加醋地轉述給了金劉三。
金劉三是個分不清好歹的男人,用金氏的話來說,金劉三就是個“除了吃不費勁,其他幹啥都費勁”的男人,這種男人,吃了酒,聽人說了幾句不知真假的閑話,回到家和結發妻吵鬧起來。
金劉三並不開爭吵的這個頭兒,回到家後往院子裡四仰八叉那麼一躺,金氏自然而然拄著柺杖從屋裡出來。
“怎麼躺這裡!快起來進屋睡!”金氏來到丈夫身邊,因為骨折未愈而無法彎腰蹲下來,只能用柺杖碰碰丈夫的腿。
金劉三仰面躺在雪地裡,黝黑麵容透著不正常的黑紅色,閉著眼一動不動。
這男人好面子,愛吹牛逼,酒桌上任誰都能三言兩語激起他的好勝心,男人分明只有一兩的酒量,別人面前他非要吹噓自己能喝八兩,最後自然也逃不過被人灌醉,他還曾醉得在大街上睡過一夜,幸虧當時是暮春,沒出什麼意外。
金氏擔心他,不能喝還愛逞能,怕他傷著身體,遂又用柺杖戳金劉三腿,力量不由也加重了些,神色語氣皆是擔心:“快起來回屋睡,凍壞了咋辦?”
“凍死最好!”金劉三翻過身背對金氏,陰陽怪氣道:“凍死了你正好改嫁,你不就在想這個麼,我今天讓你遂了心願,你還得謝謝我呢!”
這莫名其妙的話語聽得金氏頓時怒從中來。
她一柺杖戳上金劉三後背,怕街坊鄰居聽到,壓低聲音輕叱道:“金劉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灶臺上煮著粥,我沒功夫跟你在這裡賭氣,快起來回屋睡!嘖,你聽見沒!回屋睡!”
金劉三一胳膊開啟金氏的柺杖,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沾了滿身雪,眼睛發紅,神色駭人,嘴裡說著:“睡睡睡!就知道睡,你不是這麼喜歡睡麼?爺成全你!”
說著,酒勁作祟的金劉三,一下子把被開啟柺杖而身子踉蹌的金氏扛到肩膀上,不由分就說把人扛進北屋,雙拐跌在院子裡。
“你放下我!”金氏害怕再傷到腳,不敢亂掙紮,只能不斷拍著金劉三後背,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叱道:“要是敢再叫我傷了腳,咱倆這日子就不能過了!”
“老入夏!”金劉三停步裡屋床前,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金氏被金劉三扛在肩上,她看不見男人臉色,只能憑靠男人的聲音來判斷男人的情緒,此刻,男人的語氣比在院子裡時似乎冷靜不少,金氏暗暗鬆口氣,盡量心平氣和道:“你放我下來,灶臺上還在煮著粥,小心溢鍋。”
金劉三把金氏扔到床上,自己也險些被帶倒,兩手及時撐住床沿才站穩,粗重地喘息著,他一把將想要起身的金氏重新搡跌回去。
他直起身子,指著金氏鼻子責道:“你說咱倆不能過了,你早就不想和我過了,是不是?小寄奴成親不拜我這個阿爺,你們母子倆卸磨殺驢,用完我了就不要了,是吧?那下家是不是又有錢又有本事?他都給你買了啥好東西?他弄得你有多舒坦?來來來說說看,讓我這個現家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