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財叔不懂作下人的規矩,實在是他家二公子從未像今日這般晚歸過,且開州宵禁嚴格,但宵禁之後,坊巷間不允許有任何行人車馬,違者重罰,財叔很是擔心。
時佼的手僵在半空。旋即,她拉拉許景瑭袖子,把人拉得彎下腰附耳過來,低聲說:“你扶我回去罷,撐得走不動。”
許景瑭應財叔一嗓子,扶時佼下馬車,邊問道:“沒怎麼見你吃啊,何時吃這麼多?”
時佼慢慢下馬車,與財叔點頭示意,翻起眼睛看許景瑭,低低道:“我吃的那些,還不是你給的!都怪你!”
許景瑭扶時佼往家裡走,略顯歉意問:“那下回我注意點?”
“唔……”時佼嘀咕道:“倒也不用,不過你要是能告訴我,吃飯時段祺同準備給我說的,你討不到媳婦的原因是什麼,我就不怪你讓我吃這麼多了。”
許景瑭:“這個事吧,它說來話長……”
“沒事,你慢慢說,我慢慢聽。”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走在後面,聽力頗佳的財叔提著燈籠走在前方引路,偷笑得跟吃了十壇子蜂蜜一樣。
許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當時佼才問到青稻麥釀到底是稻子釀的,還是麥子釀的這個問題時,六益居到了,就連照路的財叔都不知何時離開了。
無怪時佼追問青稻麥釀,委實是青稻麥釀口感溫潤醇厚,和許景瑭給人的感覺一樣,很容易讓人心生歡喜。
“若是好奇這個,回頭帶你去釀酒坊看看,”許景瑭停步臥房門外,三言兩語帶過時佼的問題,斟酌片刻,道:
“日前你問我租房子的事,近來有了訊息,在宣政街不遠處,民舍,獨立起臥居和東淨,廚房和主家共用,押一付三,主家是雙老夫妻,無兒女,出門斜對面就是武侯的駐街鋪子,我去看過,適合姑娘家居住。”
“這樣啊。”時佼與許景瑭對面而立,半垂著頭,說不清楚此刻心裡是何滋味。
明明方才還高興的不得了,現在的她卻莫名有點難過。她感覺,許景瑭並不喜歡她,可是仔細一想,許景瑭本來就沒說過喜歡她,甚至都沒表達過對她是何感覺,只是在看罷金氏書信後,就點頭說了那句“處處看”。
忽然的,她有些想知道,許景瑭答應她,是不是僅僅因為金氏的那封信?
她知道,入夏姨在信裡說了她和許景瑭的“婚約”——那是她和許景瑭都未出生時,兩人父母指腹約定,倘將來降生為兄弟或姐妹,二人則拜把子結金蘭,降生為一男一女最好不過,兩家歡喜結親家。
只是誰也沒想到,許景瑭的身世,竟會生出這般令人意想不到的曲折。
許景瑭及時察覺時佼無端低落的情緒,兩手虛握垂於身側,和聲問:“姐姐怎麼了?是酒勁難受麼?我吩咐財叔送醒酒湯來……”
“不用的,我不難受,”被時佼若無其事地打斷,她抬起頭看許景瑭,還是覺得這人生的真好看:“寄奴弟弟,我是當真挺喜歡你的,覺得你人好,很是個可以一起過日子的人,你呢?”
常人被如此表白後,或多或少都會有一時片刻時間被情緒控制心理,進而回應些感性的話,更甚者會做一些隨心而為的事,但許景瑭這人,理智冷靜得有些不像話,又或者,她對時佼根本毫無感覺,所以不會被情緒控制,但至於原因究竟是哪個,誰知道呢。
此刻只見許景瑭思量片刻,認真回答道:“雖兒時曾與姐姐相伴玩耍過月餘時間,但仔細論起來,我與姐姐相識不久,姐姐其實並不瞭解我,我亦然,”
說著,許景瑭後退一步,叉手行下禮,音色語調皆平穩:“故今次鬥膽勸姐姐,勸姐姐對那樁舊日婚約,再重新思量。”
不知是否因為酒勁尚未完全過去,時佼反應有些遲鈍,以至於竟未能第一時間聽明白許景瑭此話究竟何意,還呆呆地問了出來:“你這是,又不同意了?可你之前,你分明說處處看的……”
許景瑭直起身,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我知道了,”時佼身子晃了一下,轉身推門進屋,給許景瑭留下了幾句話:“我知道了,我明日就去看房子,盡快搬出去,這段日子,多有打擾,寄奴弟弟,謝謝。”
房門開了又合上,裡外一時皆無動靜,許景瑭在門外靜立須臾,終究是轉身離開。
屋裡面,背對屋門的時佼在聽不到許景瑭的腳步聲後,顫抖著撥出一口氣,脫力般靠到門板上,慢慢蹲下身來,抱住膝蓋。
屋裡沒點燈,只有從窗戶上照進來的兩方清輝,無聲灑落在地上,讓她不至於陷入徹底的黑暗。
時佼想哭,又不敢哭,她也不太願意哭,她在心裡一遍遍說服自己,這都不是事兒,你早就應該習慣的——你想要的東西,反正從來得不到,你的喜歡,也從來得不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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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佼很快就從許家搬走了,在那夜過後的一個陰雨天裡,兩個衣物包袱,就是她的全部。
許景瑭是在九月底,第一次休單日假這天知道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