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子吟吟淺笑:“看來情報無誤,咱們這些年來的準備工作沒有白費,安陵果真是義父理想實現之地了。”
老者點了點頭,一臉笑蔑之意:“那是自然。呵呵,晉勝如何,吳勝又如何,這些與我們何幹,這江山的更疊,時代的變遷又豈是幾個蚍蚨之輩所能輕易撼動的。我們‘九歌’不受世俗約束,做事全憑己念,能在這讓亂世中相逢實屬不易。現在若想要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完成咱們夢寐以求的理想,還差最後一步。諸位,可都做好了準備?”
湖面上,老者鏗鏘的聲音經久徘徊不散,眾人齊聲回應,然後又彼此陷入了沉默,各有所思。
衛府的夜晚是一汪清潭,在濃墨般的幕布上靜靜流淌。細雪入夜又開始綿綿落下,才片會兒的功夫,花卉,盆景上又恢複了一片斑白。縣令府衙的一切顯得是那麼井然有序,遠方戰爭的氣息絲毫沒有波及到這裡。
寧靜處,絃音鳴奏,樂聲浮動。溫和的琴調如蝴蝶般在衛府的每一個角落徘徊,輕柔坦蕩,激昂的時候不會張揚,內斂的時候卻不會收斂。在這寒冷的季節裡,這美妙的琴聲如同一陣溫暖的春風吹進了府衙裡的每一個人的心中,使得府中僕人和侍衛都倍感親切。
老魯早已習慣這種愜意,他打心底裡慶幸自己在風燭殘年的時候,還能每天晚上聽到如此天籟之音。
“小姐琴瑟的造詣只怕早已不遜於老主人了。”老魯的臉上洋漾著幸福的紅暈。
散清亭裡,輕盈的紗幔隨風舞動,當中隱約可見一白衣少女在撫琴。十指撥弦間,華美的旋律正源源不絕地傳來。
“松雪,已到巳時了,不要再彈,趕緊回去睡罷!”衛松疾悄然無聲的來到少女身旁,語氣中透出淡淡責備。
琴聲曳然而止,衛松雪秀頰上流露出稍許失落:“哥,就不能讓我多彈一會兒麼,大家都真的很喜歡聽我彈的曲子呢?”
衛松疾搖頭:“我們之間約定好的,每隻彈一個時辰。”
衛松雪委屈地低下頭,目光在裙角徘徊,“你明知道我喜歡彈琴,卻為何要一次次地阻止。”
衛松疾垂首不言。
“我明白,”出乎衛松疾意料,松雪很坦然地接受了這樣的現實,嘆了口氣,纖手輕輕拂過由冷蟾絲凝結而成的琴絃,神情哀傷:“今天是爹爹的祭日,哥哥仍不曾忘記爹爹……”
“對,仍不曾忘記!”不等松雪把話說完,衛松疾語氣堅定道:“不曾忘記那一年洛陽城上空那首絕命之曲。”
“松雪,你要記住,我們爹是因何而死,我們兄妹二人是因何從小流落到東吳。”他目光投到松雪懷裡的那把綠綺名琴,眼神逐漸變得陰冷起來。
衛松雪見狀把懷中綠綺摟得更緊了,如同在保護襁褓中的嬰兒,生怕被別人奪去。“每年爹爹的忌日,哥哥都會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變得讓人生畏,讓人害怕。爹生前說過,音樂是世上最為美妙的事物,”她用一種不解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兄長,“為何你在琴聲之中只能聽到仇恨呢?”
衛松疾閉眸良久無語,散清亭裡頓時只聽得到細雪的婆娑之聲。
衛松雪輕咬朱唇,眼睛中噙滿了委屈的淚水:“請讓松雪獨自一人靜靜。”
衛松疾愣了半晌,才恍過神來,卻見松雪早已負琴而去,散清亭霎時間成為世上最死寂的地方,原來的主人,那個白衣少女已經不在,留下的只有一個失落之人無奈的愁悶和淺淺的低吟。
“小姐她好像出了府門了。”老魯見狀,正想追出去,卻被衛松疾攔住了。
“松雪已經長大了,性子也變得愈加倔強了,有些事情,需要咱們兩個各自靜下心來,才能想得清楚。”
“外面雪下得這麼大,小姐從未一人獨自出門,我怕她一個人會……”
衛松疾神情落寞道:“不用擔心,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自己回來的。”
他仰望著夜空中飄移不定的柔雪,喃喃自語道:“綠綺琴聲固然美麗,可是僅限於在這散清亭之中。外面塵世終究是汙濁胡亂不堪的,大戰在即,尚不知會有多少的兵燹和鮮血降臨。早些讓她她從夢裡醒來,也是為了她好罷了!”
孤獨之人坐在衛松雪方才坐過的位置,用手輕輕拂去琴桌上的雪花,兀自神傷。
安陵地處濕地,潮氣甚重,積雪到了夜晚很難融化,入更時候,又有漸漸起勢的東來寒風,不多的功夫,整個縣城便再次融入到冰雪的世界。
衛松雪試著鬆一鬆琴套,以緩解綠綺紿自己背部帶來的壓力。她自幼極少出門,又負著如此沉重的綠綺在雪中步行,足履深深陷入積雪之中,每艱難前行一步,就是一陣鑽心刺骨的寒痛。
她來到安陵已經有兩年多,卻是第一次感覺到安陵是如此陌生,彷彿無形間陷入了某種禁銦,怎地也走不出內城。
“莫不是連這安陵也受到了哥哥的恩惠?”衛松雪不由自主地苦笑了起來。
迫於雪勢,她不得不蜷縮在一個角落躲避風寒。離開衛府已有二三個時辰,這段時間內家家早已閉門就寢,街道小巷早已與濃墨般的夜色融於一片,唯有淡淡月光在樹梢上潑撒著水銀般的碎帶。
“他一定認為我熬不過這風雪!”松雪心中很不是滋味,已近三更,整個安陵靜謐地快要遺忘了似乎有這麼樣的一個迷失在風雪中的少女。
衛松雪從琴套中緩緩出綠綺,輕輕平攤到雙膝上,早已凍得蒼白的雙手一根根撥動琴絃,美妙綺麗的曲子便在風雪中飄揚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