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松疾猛地驚從夢中醒過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化為雲煙,浮現在眼前的是江面上的氤氳霧氣和岸邊的皚皚白雪,而自己正半倚在一片江舟之中。
他走出船艙,站了起來,看著有些灰沉沉的天空,思絮頓時從那個大雪的夜晚回到現在。
光陰轉瞬即逝,孩童時代銀鈴般的笑聲依就在耳邊徘徊,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深深印刻在腦海中,童年的趣味真是每一個人揮之不去的回憶。
“十三年了,沒想到時間竟過得如此之快。”衛松疾下意識地抖了抖袍子上的積雪,盡管只出來了片刻,但肩頭還是被雪水濡濕了一大片。
一名身披蓑衣,正在搖櫓的老者回過頭問道:“公子,聽方才的那般動靜,您又做噩夢呢?”
“雖是一場夢魘,但能在夢中見到兒時熟悉的場景,倒也不枉我這一身的冷汗。”
“咦,倒底是怎樣的夢魘,能把我家的公子逼到如此境地,老魯我可是好奇萬分吶。”
衛松疾淡淡笑道:“老魯當真想知道麼,倒也無妨,待回府之後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說上個三天三夜,你自然能夠感同身受,瞭解何為夢魘之怖。”
老魯幹笑道:“我看還是算了,公子您最是討厭別人提起你的過往和隱私,我怕聽完之後,又得替您連泡一個月的‘玉纖儂’了。”
“呵呵,那又有何不可呢,我可是甚為想念老魯你的的泡茶手藝。”
“承蒙公子誇獎,泡茶這副苦差事還是交給別人吧,老魯我可是吃不消嘍。”老魯搖了搖頭,笑著轉過身去。
衛松疾收斂笑意,望著江面上彌漫的蒸蒸霧氣,目光彷彿被瞬間抽空似的,又漸漸地沉了下去。
同樣的夢魘,不同的場景,這些年來一次次的在夢中和腦海之中湧現。
白發垢面,豹身鷹喙,這副形象究竟有何寓意,他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老者見衛松疾衣衫單薄地屹立於雪中凝視江面,不由露出幾憂慮:“大人趕緊回府罷,這雪只怕一時也停不了,要是凍壞了身子,這可怎麼得了。”
衛松疾笑著走進船艙之中,斟了一壺熱酒,悠悠道:“還是再停留片刻吧,只怕過了今天,以後就沒有這個閑心出來賞雪了。”
老魯不解問道:“何以這麼說?”
“就在今天早上,接到從前方得到情報,晉朝王睿艦隊正在大舉進攻建平,太守吾彥率領水軍在長江全線阻擊,義父正調集援軍前往,看來晉朝這次對我東吳勢在必得,目前形勢已不容樂觀。”
老魯不安道:“那公子,我們是不是應該早早做好準備?”
衛松疾搖頭笑道:“我們需要做何淮備?安陵縣位於東吳西南邊陲,戰事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波及到我們這裡的,倘若真的到了連安陵這樣偏僻的地方也要籌備戰事的地步,那我們還有必要繼續抵抗麼?”
“是呀,只怕介時東吳江山早已易主,我們再如何徒勞也是無功。”老魯聽到衛松疾的一番分析後,緊皺的眉頭豁然開朗起來,臉上也綻放起寬心的笑容。
衛松疾卻笑不起來,愁雲依就浮繞在他的眉梢上:“唉,安陵百姓從此多事了。”
他垂首凝視著杯中酒水,良久無語。
老魯沉冥片刻,忽地開口道:“公子本非東吳本土所生,乃是晉朝名流之後,如今晉朝大有一統天下之勢,公子應該欣慰才是,為何愁眉不展?”
“那又怎地?”衛松疾赫然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晉事已是過往煙雲,他鄉之土現已成了我衛松疾立命之所。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只求無愧安陵的百姓。時間不早了,老魯,我們回去吧!”
夜幕將近,風雪中的船舸在水面上緩緩搖曳,一點點飄向江霧深處。
安陵位於東吳西南邊界,荊州境內,湖泊遍佈,沼澤多如同天河。這裡高林巨參環繞,常年蒸汽彌漫,遮天避曰,光線很難直射其中,唯有寒冬之際才能見得幾分豔陽。每到傍晚時分,湖中水汽就會連成氤氳一片,人置身其中,彷彿步入了琉璃幻境一般,如夢如醉。
風陵湖畔,此刻從遠處漸漸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地面上的積雪開始肆虐地飛揚起來,遮住了遠方的視線,大批的騎兵毫無忌憚地在這片潔淨的土地上飛踏而去。
寒冽的冬風撕扯著他們的盔甲和披風,繡有“蘇”字圖樣的長旗在夜色中逐漸顯得壯麗而又清晰。為首的一位將軍格外顯眼,他全身都被厚重的黑色鎧甲所遮掩,只留下頭盔上的小孔視物,座下鐵騎在狂風中尖聲廝嗚,整個人彷彿處於風暴的中心,任憑大風的侵襲,顯得偉岸而又令人生畏。
待這支騎兵部隊離遠後,湖面上的霧氣開始消散。位於驛道上方高崖上,一對對身影漸漸從幕後顯現出來。他們悄無聲息地朝著同一個方向聚集,詭異的步伐中顯透出幾分令萬物都為之不安的氣息。
“蘇曜的部隊應是往安陵縣的方向而去。”其中一人目視著鐵騎的遠去,沉吟道。
這幾人皆身披墨色裘鬥,深邃的目光在黑夜中異常奪目,湖面上的霧氣遮掩住他們大半身軀,卻掩蓋不了黑袍之下散發出的暗夜光澤,在這個不太平靜的冬季,他們已與夜色連成一體。
“沒想到連蘇曜都來到了安陵,嘖嘖!”一長須老者開口:“安陵是陸抗義子衛松疾所管轄的縣鎮,蘇曜與衛松疾既為同僚,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情誼非同一般,他這次突然遠離前線來到這個偏僻的小城,一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重大目的。”
另一名看似領袖的老者默然一笑:“如我所猜不假,他們此行的目的應是與我們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