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我知。”
魏無羨臉色蒼白,氣息發顫,沒頭沒尾地磕巴道:“可是它們都咬我……好痛……”
藍忘機的指節穿囘插入了他的發間,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著他早已蹭得散亂垂下的發絲,垂下的睫羽微微洇濕,“嗯。”
魏無羨喉口一哽,明明只是一聲“嗯”,卻像是心頭鑿擊而下萬千的石塊,壓得他再也繃不住,委屈至極地崩潰大哭了起來,“是不是阿嬰不乖了!……是不是因為阿嬰今早又睡懶覺了……”
藍忘機抿緊了唇,低吸一口氣,“不會。”
“可是為什麼娘囘親不理我,爹也不理我……他們睡得好沉,阿嬰好像做錯了事情……”魏無羨哭得面龐滾燙,嘴裡的話磕磕巴巴毫無條理,“……阿嬰肯定是做錯了事情,貪涼沒有蓋厚被子。”
藍忘機:“沒有。”
“那為什麼不理我,阿嬰真的好餓,也好想娘囘親和爹……”魏無羨驚喘著抽噎了一聲,身體蜷縮著像個委屈巴巴的小奶包,渾身都浸入了他的檀香味裡,指節泛白地揪住了他的衣衫,仿若抓囘住了最後一絲可以拖拽著他不至於墜入深潭的線。
藍忘機:“他們只是……”
他頓了頓,澀聲緩慢地道:“……只是暫時不會醒來了。”
就如同他多年前在外面等了很久,也等不到那扇門開啟。
——現在的魏無羨也是。
“為什麼不會醒來了……肯定是我沒有好好吃飯……”魏無羨眼眶通紅,滾燙的淚水啪嗒地濺濕了藍忘機的脖子,嘴裡含含糊糊,“可是那個粥裡面有青菜……我不喜歡吃。”
藍忘機:“嗯。”
魏無羨:“真的不喜歡吃……”
藍忘機:“嗯。”
魏無羨:“粥好難吃啊!”
藍忘機:“嗯。”
魏無羨“啊”地哆嗦了一聲,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環緊了藍忘機的脖子,“好討厭那碗粥……”
藍忘機摸了摸囘他的脊背,沒有出聲。
魏無羨睜著眼,似是嗚嚥著道:“我……討厭……”
許久,藍忘機才輕輕地“嗯”了一聲,心口麻得像是被人在上面捶打了幾拳,氣息濕囘潤顫抖,眼睫顫顫。
魏無羨彷彿已經忘了之前自己抱怨的那些,只是一聲又一聲地語無倫次地說著“討厭粥”、“好難吃”。彷彿從裡面可以尋得根源原因一般,又彷彿自己當時若是喝下了那一碗粥,爹孃就會醒來。
小孩子就是這樣,在茫然無措的時候,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只會不斷地重複自己做錯的事情,將自己的情緒全部傾瀉其上。
就如同藍忘機六歲母親去世時,面對著魏無羨送給他的花,說著“我沒說想要”,和麵對著魏無羨一聲又一聲的“你是不是哭了”,近乎發洩一般的“沒有!”
他好像除了說“沒有”,說不出其他任何話來,說不出他很想阿孃,也說不出自己其實很想要一個人抱抱,更說不出自己其實……
並沒有那麼討厭魏無羨,也很喜歡他的花。
明明囘心智變小的是魏無羨,但藍忘機恍惚之中彷彿也有種回到了當時六歲的那天夜裡,被一個雪白的小團子暖融融地抱住,然後收下了他往手裡塞的話,被他貼著耳朵告訴一句話。
【“我抱著你,生病就會好啦!”】
那句話現在看來,竟然是如此的有力量,支撐著當時病痛難過到了麻木的他,在短短幾日裡,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藍忘機似乎碰上了魏無羨,心緒就頃刻間被他的手掌催動得土崩瓦解。不論是痛還是愛意,所有的東西都彷彿在交握的指節和相貼的軀體裡輾轉流動,燙得他每一寸經絡都抽痛又飽囘脹。
他低頭用唇碰了碰少年的汗濕的額角,垂下的濕囘潤的眼睫處沾著幾點細碎的光,原是低磁的聲音粘囘稠帶著鼻音,像是許久才緩慢地低聲道。
“別怕,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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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應該是憋久了又嚇壞了,從頭到尾都抽噎著哭,直到最後隨著藍忘機的一句話,才像是終於放下了搖晃不停的心神,摟著他的脖子哭得稀裡嘩啦。
藍忘機連親帶撫摸地安撫了好半天,才將懷裡的人抱到了床上,用換好的褥子將他好生捂嚴實了,怕他著涼。
魏無羨應該是之前的記憶還停留在在冬季的雪地裡行走,咕咕噥噥地說著冷,要藍忘機抱。藍忘機用熱水沾濕了布巾,細心地將他淚痕擦幹,又將他蹭得髒髒的腳底用另一塊布帕擦幹淨,才塞進懷裡暖了些。
剛一躺進被子裡,魏無羨就往他的懷裡鑽,聲音嘶啞帶著鼻音,儼然在方才哭得有些兇,現在反應過來了覺得有點丟臉,然後委屈巴巴地不抬頭。
藍忘機除了憐愛,心頭頓生一股難言的微妙的不適應。
畢竟魏無羨九歲以後再被自己碰上,就很少有這麼容易害羞稚囘嫩的時候了,多是吵吵鬧鬧嬉笑著逗他。今日碰上的魏無羨三個記憶裡的節點,都讓他重新感知到了魏無羨以前到底有多黏他,相比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