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在一旁奇道:“今日是什麼喜事,竟然放蓮燈?”
他話一頓,更為疑惑地看著老農,道:“我怎麼記得老伯你的腿腳……”
老農眉梢揚起,精神奕奕地道。
“喏,這就是喜事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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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滿了殘葉的水面原是死氣沉沉,現在卻被一盞又一盞順著湖岸、湖中心的小船推出來的蓮燈點墜上了滿眼的亮色。
湖水澱出了沉沉的色澤,成百上千的蓮燈隨著逐漸開闊的水路鋪了開來,轉瞬間便鋪滿了目光落垂之處。因為蓮葉而格外暗色的湖水上悠悠地漂著一盞盞小燈形態各異,明亮得宛如將光穿透入了水中,照得湖底清淺動人。
四面八方漾著光,暖融融的堆聚在一起,挨挨擠擠地互相觸碰著,長篙隨著船隻上、岸邊的嬉笑聲將擠得堆在一起的蓮燈輕巧地撥開來,推著往湖水的深處而去。
魏無羨和藍忘機跟在老農的船隻後面劃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面。
應是剛弄不久,湖水沿岸的木柱枝頭還疊著架子,農人在上面忙碌著掛蓮花狀的燈籠,小孩兒嘴裡含囘著糖球,抱著蓮燈眼巴巴地在下面望著,光彷彿倒映在了眸底,顯得明媚異常。
老農用竹篙輕輕地撥開了擋住船行的蓮燈,“雖是不知道哪路神仙幫了忙,但今年的收成確實讓這群遷來雲夢的人好過了些。”
他原是腿腳不好使,隻手上用篙極為敏捷,現在卻連腳都好的差不多了。
魏無羨的視線在他的腳上停頓了片刻,沉思了一路忽然有些明白了,抬眸看向了藍忘機。
藍忘機微微頷首。
“人呢,能想過好日子,誰不想過好日子。”老農指了指不遠處踩在船上,俯身往湖裡放蓮燈的粗衣農婦,“兩年前因岐山鬧洪災過來的,無依無靠的帶個半大的孩子,到雲夢這裡,大家好心接濟了一番。然而實在是找不到什麼差事,便來我這裡幫忙摘蓮蓬。好在今年收成不錯,今日給她結了銀子,明日也能置辦些傢什物。”
他伸手又指了指沿岸那群人忙著置辦桌案的人,“還有那些人,原是病氣大得很,沒銀子買其他的東西補。我便分了些蓮子給他們,回去燉了湯。”
老農“嘿”了一聲,搖頭晃腦地拍了拍自己的腿,笑道:“沒想到沒過幾日,竟然跟我這條腿一樣,好得差不多了。”
魏無羨:“那也是……”
“老伯!蓮燈還有嗎?”
體格魁梧的男子雙手放在嘴前,站在河岸邊遠遠地高聲道。
“有!”老農道:“你去林家嫂子家裡找找,都擱在他那了!”
男子道:“好!”
老農儼然今日的心情一直好極,甚至嘴角掛著笑,轉頭道:“這小子家裡做船運的,也是多虧了收成好,把前些年置船的債還上了,現在還有盈餘做些生意。”
他摸了摸竹篙,“聽說他媳婦這幾日也要生了,到也真是好事臨門。”
魏無羨原是想說些什麼的話頓在了喉間,和藍忘機牽著手站在了船頭,沉默了。
他微抬下顎,半眯著的視線緩慢地從漂著蓮燈的水面落到了湖岸邊笑著說話的人群上,耳側的風聲裡都是細碎的嗡鳴。
老農慢慢悠悠地劃在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說著這些人裡面幾乎大半都是從鬧了洪的岐山那兒來的,不得背井離鄉,到了這地兒趕上了蓮神賜恩的好時節,沾了些氣運,倒也算是過得沒那麼難。
——甚至可以說是有聲有色。
“那群人呢,也不貪心,今年收成好是氣運。蓮神在我們這裡停了些日子,也該走了,別處也許還有其他落難的人,等著他去救。”老農懶洋洋地捶著自己的後腰,細碎的粼粼湖光印在了他的眸底,似是將皺紋都撫平了些。
大抵是落難久了,碰到這種流年大吉的情況,縱使是有靈力的世家一眼就能看出是此事是有靈物在作怪,但是尋常人多少都會將之信為神仙見不得他們苦,感憐世人做了法,並對此深信不疑且滿懷感恩。
魏無羨和藍忘機心裡自然是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但眼下看著滿湖的河燈,一時也沒有生出說的心思,將滿腹的心緒暗暗嚥下。
他們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何當時江楓眠是那副但笑不語的模樣。
隨著愈發靠近河岸邊,吵鬧的嬉笑聲就愈發清楚,近乎蔓延到了長街的盡頭,敲鑼打鼓的聲音聽得人心口悶震,卻又莫名滾燙得很。紅色的緞子鋪滿了鋪面,喜氣洋洋又滿是蓬勃的朝氣。
三磅鑼響後,司祭一鼓一步,將香插在了爐子裡,灰白的煙蓋過了發紅的綢子,所有的人皆是靜下了聲。
許久,高高的拖長聲響從岸邊三鼓一步地傳來。
“子交手兮東行!”
“送之兮南浦!”
未放完的蓮燈隨著沿路兩旁細密的鼓點聲,敲得咄咄琢琢,緩而輕慢被推入了水中,亮著灼眼的燭。縱是往日中秋,似乎都沒有這個氣氛,粗布麻囘衣的人群挨擠,皆是不約而同地站定在了河岸邊,蓮燈照得沿岸燈火通,為湖底暗沉的水色填上了幾分生動的氣息,像是格外憧憬來年的收成,就連聳下的肩背都更為挺直了些。
雖是不知那物去了何處,但唯一能確定的是,藥引以救世人。
救人亦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