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鐘修自詡是個機警的商人,也拿這樣耍賴的謝遊沒有任何辦法。
現在說謊的騙子連夜離開了這裡,兩個選擇也自然而然地擺在了鐘修的面前:
就這樣,就這樣翻篇,謝遊重新做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謝遊,鐘修不再插手賽車的事務,退一步回到原點。
或者——讓撒謊精回來兌現承諾。
鐘修低垂著眉眼,用機械手的指腹輕撫手中的項圈,十字架底託上鑲嵌的紅寶石於燈光下泛出了星芒般的光。
他本人對這些東西沒什麼太大的偏好,是小騙子說喜歡他的眼睛,他才拍下了一顆這樣的寶石。
拿到手的時候一副喜不勝收的模樣,好像會對它千百般的珍惜。
但現在說不要也可以不要。
機械手漸漸收緊,冷硬的十字架被更冷硬的手指握住,鐘修抬了眼。
位置的正對面懸掛著一個電子表,螢幕上用阿拉伯數字顯示著時間:01:59
突然間,鐘修想到了幾個月前的某一幕。
很普通,卻莫名讓人印象深刻。
——謝遊與他站在自然公園旁的山頂上,俯瞰著日落黃昏時的弗倫斯堡,在城市的燈光被點亮的剎那,謝遊說:“快到冬時令了,時光又要倒流。”
電子屏上的數字從1:59跳轉為2:00,而下一瞬間,2:00又變為了1:00.
時光倒流。
時光倒流。
鐘修倏地站身,拉開抽屜抓出了一把車鑰匙,接著大步朝門外走去。
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小跑了起來。
謝遊抓起丟在車上的煙盒,把裡面剩下的所有煙都悉數倒出來叼進嘴裡。
翻找了好一會兒,他才找到被遺忘了很久的打火機。
鋼輪滑動了好幾下都沒點出火來,他握著用力地甩了甩,才終於勉強地飄出了一點火星。
星點的火將煙點燃,乳白色的煙立刻就開始向外飄,謝遊深吸了一口,卻被摻著苦澀尼古丁的濃煙嗆進了氣管中。
他立刻搖下主駕駛位的玻璃,攀著車窗劇烈地咳嗽起來,吸了一口的煙散了滿地,整張臉變得通紅。
咳嗽聲漸停,人卻還是趴伏著沒有動,風和雨落在他的身上,又順著大開的窗戶飄進了車裡。
幾秒後,垂著腦袋的人開始顫抖,風雨聲中傳來了壓抑的嗚咽。
真討厭,謝遊想。
韋恩和艾瑞克讓人討厭,解決不完的事情讓人討厭,鐘修也讓人討厭,整個世界都開始讓他感到疲憊、抵觸和厭倦。
所以他要走,要離開這裡,回到有人愛他的桑坦德去。
想到這裡,謝遊將腦袋收了回來,扯著也已經濕透的衣擺草草地擦拭了幾下臉上的雨水,然後發動了車。
汽車快速地行駛在弗倫斯堡深夜無人的公路上,遠光燈穿過如麻的雨幕,將路的狀況和雨的形狀照射清晰。
謝遊將油門踩到了底,引擎在暴雨中發出了轟鳴,彷彿在做著最後的嘶吼與咆哮。
時隔三年多,動作已經有些生疏了,鐘修沒能一次性順暢地將車啟動。
他凝神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左手,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但最後還是握緊方向盤踩下了油門。
駕著車駛出停車場的時候,鐘修還有些恍惚,與機械手相連的皮肉突然痙攣般一下接著一下地跳動起來。
不過沒走神多久,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道路上,開始巡視起周圍每一輛車。
將附近能夠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沒有看見人後,他不做猶豫地駛入了主幹道,開始往公寓的方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