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跳歌殘·四
樂黃泉被符恬大力拽了出來,才發現自己仍在那座秘境的山谷裡,谷中的濃霧似乎消散了些,舉目四顧,能看到周圍大片綠草茵茵,但再遠處的景象依然隱沒在霧氣中。
而他們正站在一座高聳的石臺之上,這座石臺佇立於山谷角落。樂黃泉舉目四顧,只見東南方向那濃重的霧靄中,似乎隱約有一簇極盛的金光,蓮花般地在暗夜裡開啟,照亮了一方天地。
至純至正的密宗佛法傳人才能祭出的金蓮閃現,光耀四野。
“不知這是個什麼妖法……”樂黃泉咳了兩聲,不適地摸了摸胸口,感覺從那幻象中脫出的時候受了些內傷,“看樣子那位大師也脫困了,需得盡快去找葉錦焰他們才行。”
符恬按著他的肩膀,制止了他要邁下高臺的動作,道:“靜坐。”
“不行,我……”樂黃泉一抬頭,看見符恬的眼神,頓時說不出下面的話來了。
他在幻象裡看到的是符恬死前的場景。
如果不是如今站在他身邊的這個符恬出現,他或許永遠也跨不出那一步來,至今仍在那困境裡兜兜轉轉。
這個人他跨不過去,唯一能幫他跨過去的,是這個人本身。
祁師師斂下神色,拔劍出鞘,嚴陣以待,整個人頓時沉靜下來,絲毫不見方才那略帶慌亂的少女模樣。
道決周身三十六道金色佛印輪轉,眉間隱現黑色,他垂眼盯著地上那群吸血蝙蝠的屍體,緩緩收起手中金光餘韻未消的禪杖,理了理淩亂的袈裟,面不改色地在已經被蝙蝠血浸染得汙濁不堪的高臺中央坐了下來,閉目調息。
隨著祁師師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法王陣中央的陣眼緩緩開啟,翅膀扇動的聲音彷彿從地底響起,很快,一隻彎曲得有些詭異的翅膀率先躍出了高臺。
祁師師的非魚雙劍同時襲向這只通體雪白的吸血蝙蝠兩邊翅膀,黑夜之中,劍光閃現,混濁的蝙蝠血濺在火紅的外衣上,那顏色在霧中竟格外鮮亮。
這熟悉的場景,不過是那一年道決在西南悟道時,他們二人闖過的蝙蝠窟。
那個時候,他們都陷在心魔之中不得脫困。道決身上有太多邪祟壓著,無數亡魂——他臆想中的亡魂——不分晝夜地在他腦中慘叫。
而祁師師初經喪亂,為了調查使靈龜島沉沒的元兇背井離鄉,這時胞姊祁念念新婚燕爾,得了訊息正在趕回七秀坊的途中,但祁師師卻不知曉。
就在這一團亂麻的時局中,她卻和一個有皇家血統的少林僧人忽生情竇。亂上加亂。
這又如何呢?人在遇到不計其數的麻煩事時,反而能激發出更多的潛能來,斬不斷的,一下子變得能斬斷了,看不清的,一下子變得能看清了。
不想放下的,該放下的,就都放下吧。
我們早已從情網脫身,而天網地網,又如何能比這一張網更緊?
血霧消散,非魚雙劍入鞘,漫天劍舞的餘輝緩緩落定,巨大的九宮棋谷中,三座高臺周圍的濃霧減退,身在角落的幾人抬起頭來,依稀能看到山谷正中的天空上,高懸著一輪鮮紅血月。
血月之下,大雨傾盆。
那不祥的光芒籠罩著整座太原城,整條千峰路,羽檄交馳,鐵衣如雪,曹汝愚俊朗如昔的面龐被雨水打濕,他緩緩地摸了一把臉,手甲都被水浸透了。
美人河上碧波翻滾,祁念念獨自逃到了這裡,終於支援不住地跪倒在河畔。
血的顏色在天上,在劍上,在眼裡,在水底。
在她素白的裙裾下擺,淋淋漓漓,流到了泥土裡,流進了美人河裡。